冯月茹忐忑不安的走进了杨太守的坐席,只见一个年约五十,面色和蔼的老者坐在上首,冯月茹知道这定然是杨太守,遂行叩拜大礼,杨太守上下仔细打量了她一番,捻须长笑道:“不必拘束,起来吧,陪老夫聊聊天。”
冯月茹依言站了起来,只是不敢抬头。
杨太守却指着下座一人道:“此人你可认识。”
他指的那人是个白面书生,一派儒雅的模样,此刻两眼红红的,神色拘谨的坐在那里。
冯月茹微微扫了他一眼,眼圈立刻又红了,哽咽轻道:“认识。”
杨太守眯着眼睛笑了一声,话锋一转又问:“今晚这出杜明月怒沉百宝箱是月茹所做么?”
冯月茹摇摇头道:“不是,是夜明楼红袖所做。”
杨太守“哦”了一声,似有深意的笑了一声道:“那丫头我见过,冷冰冰的模样,倒不像是有这番才情的。”转头又对一个小厮吩咐道:“将红袖请过来。”
一时元小小也进来了,不明所以的看着众人,心里暗自嘀咕道:“这些唱词难道有问题,或者是其他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得罪这位大人了?”也摸不着头绪。
杨太守看着男装打扮的元小小,道:“原来那李公子是你演的,老夫眼拙,方才半天竟然没有看出来!哈哈”
元小小站在下首干笑着行了个礼。
杨太守道:“你看看在座众人看过方才的节目都很不开心啊,你有没有什么法子博众人一笑?哈哈,哎……你若是能令众人笑了,老夫可以答应你一个请求啊!”
元小小看着杨太守心头一动,忽然想起一个典故来,顿时正色摇头道:“小女子近日来奉金妈妈命整日只看一本书,用心过度,现在可讲不出什么笑话来!”
杨太守不由奇道:“是什么书啊?”
元小小答:“烈女传。”
杨太守一怔,顿时失声大笑起来。席中众人也忍不住哈哈大笑。
元小小笑道:“这笑话可不能白讲,方才大人答应了要准红袖一个请求的。如此红袖就斗胆说了!”
杨太守笑道:“但说无妨!”
元小小突然双膝跪地,对着杨太守朗声道:“请大人为冯月茹落籍!”
冯月茹一惊,抢过来跪在元小小身边,她深知红袖心心念念的也是这件事,还不容易有了一次难能可贵的机会她竟然让给了自己,顿时泣不成声的拉住红袖的袖子急说:“红袖!千万不要如此,我怎样都是我的命,何苦舍得你来成全我?如今是你脱离苦海的好时机啊!纵然大人准了,我也不依!我冯月茹再怎样,也不能如此!”
元小小不理她,双眼直视着杨太守又朗声说了一遍:“请大人为冯月茹落籍!”
杨太守眯着眼捋着胡子,又指着那少年儒生道:“你可认识此人?”
元小小看了那人一眼,犹疑的道:“不认识……”
杨太守笑呵呵的道:“你不认识他,说明老夫平日的管教还没有白费啊!他是我的门生周晋,也是我的义子,近年来一直跟随着我。老夫平日里对他督促甚严,绝少令他出入秦楼楚馆。方才他也求我为冯月茹落籍啊!”
元小小看着那个少年望冯月茹的眼神,不由恍然大悟,原来他俩……怪不得冯月茹这么急着要脱离风尘,原来是有了心上人。只是依然让人不明白的是,方才杨太守说周晋是他义子,如果他喜欢冯月茹应该早就帮她出面说情了,何必还要费这些周折!
杨太守又笑道:“老夫并不是不近情理之人,答应你的事情也不能不作数,但是你这个要求……呵呵,只要你们能给老夫说出个所以然来,给她落籍也不是不可能啊。”
元小小怔怔的,一时之间不知道杨太守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听了这话,周晋却走到冯月茹身边扑通一声给杨太守跪下了,杨太守看着这一幕只是眯着眼笑,也不说话。
周晋开口道,声音低沉:“义父,孩儿不孝。义父常教导孩儿说,男儿要有凌云志气,应以社稷为重。孩儿此时一颗心却全系在了月茹身上!”
说道这里不由哽咽,继续道:“自从三月前孩儿结识了月茹,月茹心地善良,虽然身在风尘,却洁身自好,就算她与孩儿两情相悦,也是发乎情,止乎礼,而且悠游自在,从未开口对我说过一句要孩儿帮她周旋落籍的话。以往孩儿以为她并不在乎自己的身份,爱慕荣华,心里着实恼恨。直到今日,孩儿才明白,恐怕她不是害怕孩儿给不了她锦衣玉食的生活,而是害怕遇人不淑……”
“义父,实话对您讲,孩儿这段日子过的食不知味,夜不安寝。两利相权,孩儿也不能娶一个青楼女子为妻,自毁前程!”
元小小一惊,不免诧异鄙视的看了他一眼。冯月茹却低眉敛目的跪在那里纹丝不动,似乎并没有听见他的轻贱之言。
杨太守眯眼呵呵笑了两声。
周晋又道:“情之所系,不由我心。但是孩儿却不是自己一人的。义父对孩儿寄予厚望,孩儿绝不能令义父失望,这是其一。其二,若是孩儿果真为了感情不要前程,那么就算月茹不嫌弃孩儿,愿意和孩儿过粗茶淡饭的生活,但是孩儿身为男子,若是连自己的妻子都照顾不好,又有什么颜面活在世上!”
元小小听到这里,默默的叹了口气,若是那些沉浸在爱情里的人都有这份理智,人世间的情侣或许就会少很多悲剧的发生。
周晋道:“如今孩儿斗胆求义父为月茹落籍,并不是全为了自己。毕竟婚姻大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果义父不同意,孩儿绝无二话。孩儿不愿做离经叛道之人,不容于世,令义父担心。相反,若是孩儿自私,并不该求义父为她落籍,毕竟若她身在风尘,孩儿还有理由求她做孩儿的红粉知己。但是这等违背良心的事情,孩儿深以为耻!如今孩儿对义父言明,一切全凭义父定夺!”
元小小听到这里才明白周晋的深意,也不由的佩服他的智慧。杨太守或许会恼怒他留恋风尘,但是绝不会怪他重情重义。
杨太守听完了笑道:“你先起来!”
周晋擦擦眼睛,站起来垂手而立。杨太守哈哈大笑道:“你的心事,老夫怎么会不知道。你今天有这番话,老夫没有看错人啊。就是这个丫头,也有人来死皮赖脸的纠缠老夫为她落籍了!如此也好,世间少了两位绝世名姬也不是什么憾事,老夫却成全了两段佳话,哈哈!”
元小小见杨太守说那丫头时,嘎了一声,有人求杨太守帮她落籍,还死皮赖脸的纠缠?这说的是谁啊?
冯月茹听到这里不禁娇躯颤抖,她不敢想,不敢信……
杨太守道:“即日起月茹和红袖就落去妓籍,从为良民吧!”
冯月茹,元小小,周晋闻言皆是身躯微震,一起放声说:“谢大人!”“谢义父!”
这时侯那个主持今晚事宜的中年男子也进来了,低声问了杨太守冯月茹之事如何收场,杨太守笑着对他说了缘故。那人笑道:“如此,我就出去把后面的事情解决了吧。多亏了她们表演的是这出,要不然还真是不好收场!”
杨太守笑道:“若不是这出杜明月怒沉百宝箱,月茹想要落籍恐怕是难上加难啊!红袖功不可没!更兼才思敏捷。以后倒要多来看看老夫了。你听听他说外面怎样了?”
那个中年人笑道:“一个递帖子的都没有,看样子,碍于怕受影射,冯月茹这花魁恐怕是没有人敢独占了!”
冯月茹闻言紧紧的抓住元小小双手,语不成声的说:“红袖,多谢你!”
元小小也抹去眼泪,由衷开心的扯出一个灿烂的笑脸,后世有人怎么评价歌剧来着?哦,歌剧——是一种绝非理性的艺术!
中年人走后,杨太守又笑道:“你们也起来吧。再跪下去,恐怕就有人来揪我这把老骨头了!”
两人依言起身,冯月茹一站起来,顿时觉得天旋地转,两眼一黑就软倒在了元小小怀里!
“月茹!月茹!你怎么了?”元小小吓了一跳,抱住冯月茹不住的喊。
“我去请大夫!”周晋喊着,一马当先跑出去了。
元小小也顾不得在杨太守面前失礼了,连话也没回,急着喊了几个夜明楼的丫头,大家七手八脚的把冯月茹抬回了房间。
不消多时,周晋带了一个郎中过来,把了半天脉说:“这是劳累过度,再加上情绪过激,大喜或大悲都是有的。我开个方子,照顾她好好调养几日就好了。从她的脉相上看并非是一日之疾,定然是她时常忧思过甚,如果不能解开心结,恐怕就会捞下病根了!”
时常忧思过甚?元小小看了冯月茹一眼,从第一次见到她,只觉得她比起红袖和白墨冰都多了一份热情和活力,谁知道这么一个表面上总是笑嘻嘻的小姑娘,竟然会忧思过甚……
元小小望着周晋道:“我和她姐妹多年,直到今日才认识了她!月茹值得人敬佩!”
周晋望着冯月茹苍白的俏脸,痴痴的道:“我也今日才认得她,以后绝不相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