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只魂,飘荡在世间,流连在芳草之中,不知有多少个年头,就这么一直随风飘着,看着世事变迁,静静的等着缘分,带我找到一个归处。
果然,有一天,正被榕树丝絮缠绕的我,听见风中夹杂着一丝微弱声音。风神一挥袖子,卷起的漩涡带我挣脱了榕树的束缚。
一阵天旋地转后,我飘落在山路边,静心倾听,是个哭声,时大时小,断断续续,依旧遥远。
我本是无声魂,耳不可闻声,风神带来了那哭泣,便是给了我提示“依声寻人”。多少年来,我在寂静中等了多少年,只见世人脸上的悲欢喜怒,却始终听不到他们的话语哭笑。
这样哭的声,突兀的撞进心中,让我不知所措。终于可以不再任由风力卷带,去自己想去的方向。定住漂浮的身子,冲着那声音飞掠而去,跌跌撞撞。
魂,是树上的果实,结在魂树上。魂树引来了万物微弱的意念,幻化为我们。到我们成熟后,由风神采摘,放归于天地间,从万物中寻找新的依附。助万物成长,自己也能幻化成真。不再做孤魂野鬼中,那只乱晃的魂。
哭声越来越清晰,绕过一座山头后,倏然看见一群衣着破烂孩子,为什么全是小孩?在空中虚踹了一脚,向着他们飞过去。靠的越近,那声音越是响亮。可是,有好多的孩子哭泣,究竟是哪一个?
我只听得见一个哭声,却有那么多张嘴。如果他们在说话,还有嘴型去推敲。现在好了,都是张大嘴,人又那么多。第一次觉得头大,盘旋在他们头顶,试着找出合拍的。
远处尘土飞扬,隐隐的看见有一群人匆匆赶来。孩子们好像听见脚步声,一起朝着来人的方向跑去。
独独的,一个小小的人儿,仍然站在那里。穿着脏兮兮的大红棉袄,头上顶着个乱七八糟的发髻,脸上的泪珠儿大颗大颗的划过红脸颊,染湿棉衣。她的每一次喘息,每一次抽噎,每一次停顿,都与耳中的那声音重叠。
是她!我听见的第一个声音,就是她的哭泣。没想到,我的归处竟是这样瘦小的孩子。
凡人有七魂六魄,但有的刚出娘胎便比别人少了一魂。依附着凡人的魂,就是为了弥补这样的缺失。而她,恰好是其中之一。
她给与了我第一份声响,我便与她完整的灵魂。从此日日与她相伴,与她一起体味人生百态,直到百年后,送她归于下一次轮回。
我缓缓飘落在她面前。泛白的唇被她咬的焉红,小小的身体微微颤动着,是因为冷?或是因为怕?看着她的眼泪,听着她的哭泣,我的内心有一种陌生的感觉。
想要上前去抱着她,告诉她“不要哭,今后有我,陪你!”后来,我明白了,这叫心疼。
我蹲下,与她平齐。凡人,不可见魂。
我伸手,去接她落下的泪,泪穿过手心,没入大地,低头只见颜色略深的一簇湿土。凡人,不可触魂。
张开双臂,妄想拥住她的小身子,她竟张开小手向我走来。当她穿透我体内的一瞬间,纷繁杂乱的声音一起涌进我脑中,几乎要将我震到。
我的世界,听她所能听,从此不再无声。
转身看她,正跑向一个美丽妇人。当要扑到妇人怀中时,她猛地顿住脚步,回过头,看向原来站的方向。调皮的眨眨眼。
我蹲在那里。愣住了!
怎么可能?
那眼神……
是……看向了我……
美妇人将她抱进怀中,用帕子拭****眼角的泪。说道:“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瑶青的孩子!就叫瑶七。知道了么?”
瑶七带着哭腔的哼了一声:“……恩。”
我又起身,绕到她面前。
此时,她却又看不见了。
这是怎么回事?那一眼,确确实实的将我看进眼里了。
算了!
这事也很是没谱的。
一路上,发觉自己不可离她百步,百步一过,就会像放风筝,被她拽着走。
好歹我出身也不俗,身集天地之精华。自从遇见这个小东西,就沦为扯线风筝。心底有小小的不服,不过,后来想想,等她此生归尘,我也就功德圆满。到那时,我就化身为妖魂,天地任我游。哈!再寻个轮回道,上天入地,六界任我我选。哈哈!如此自得逍遥。也罢!也罢!短短一生,也就弹指一挥间,就先暂且陪她玩上几十年好了。
飞身躺在马车车顶,一路上颠来倒去,心情却大好,放声大叫,听听这新得的声音,反正周身这些人们听不到。却惹得路边依附的树魂连连打颤,枝丫上的积雪又纷纷飞落。
大笑,笑声响遍树林。此时内心澎湃无法用语言表达。
“我话啦~~~~”
多少年来第一次开口,思前想后冒出这么一句错的,没开好头!没开好头!重来!
“我会说话啦~~~~~”别说,还挺动听的。
再来一遍:“我终于会说话啦~~~~哈!哈!哈!哈!”嘿!真嘹亮!!
再练习一遍:“我能……”
“闭嘴!”
哪来的声音?吓我一跳。
“有完没完?这一林子的魂儿都知道了。”
好浑厚,吓得树魂们又开始哆嗦。莫不是这里的深山老魂??
“嘿嘿嘿嘿嘿嘿!”连自己的偷笑都那么好听。
“原来是个痴儿,哼!”
“切!”虽然你声音很让魂儿怕,但也不能随便骂我!我生气了!但考虑到本魂儿修为不高,所以也不打算让你这深山老魂承担什么严重后果。
“无知小儿,报上名来!”完了完了,甩不掉了。
“无名!”
“出处?”
“世!间!天!地!”挺了挺胸膛,无比自豪。
“附于何物?”
“你猜!”
“大胆!”
“承让!”
霎时,狂风四起,把我吹飞。大爷还没有练到稳如泰山,现在最多能稳住身体。
好强劲的风,我现在能做的。
就是,放松,闭眼,让它吹!
“不至于吧??”好吧,大爷挂树上了。
“欠调教。”三个字,慢条斯理,说的极悠闲。
我极力的扭动身躯,想要下树。眼看车队离我越来越远,再不快点,又要被放风筝了。
最终,还是晚了一步。
风筝照常飞起。
“奶奶的!”低声咒了一句,我说的很小声。
“哈哈哈哈哈哈!”深山老魂笑的如此得意。
我认栽!反正只是路过。
天往往不随人愿。
后来,我才发现,是自己想的太天真。山路虽然崎岖,但终归还是在绕着山走。只不过是南面走到了北面,林子没变,深山老魂没变。
然后,我的内心处于深深地后悔和自责里。悔不该当初的一时口快。
就像我伴着瑶七长大,那深山老魂也如此伴着我。阴魂不散的伴着我。
十一年后。
某个冬天的早晨。
咻~~~~
为神的,毫无悬念的,都会是美的惊天地泣鬼神。魂儿们在树上的时候,就会叽叽喳喳的议论,说风神爱的是广袖衣,随便一动,就能挽出漂亮的袖花,便有徐徐清风,传入人间。风神总喜欢一边耍帅一边做事。
我坐在城楼顶上,眼见着风神的绝美身影呼啸而过。就听见站在城楼下的瑶七抱怨:“好大的风!”
一阵风,卷起的不是残尘,不是枯叶。
是花灿灿的银票。哗啦啦……哗啦啦……多么美妙的声音,多么曼妙的身资,在天空中摇曳,辗转千百回,才缓缓落下。
我飞下城楼,盘旋在瑶七头顶。见她一脸心痛。
纷纷扬扬的银票,从楼上撒下。城楼上的人影逆着晨曦,衣衫飞舞,手臂一缩再一伸,银票犹如撒欢的兔子,飞跳而下。
又瞥了眼瑶七,双眉紧蹙,嫩白的小手紧捂心口,吹弹可破的脸惨白。
片刻晃神,楼下的人们才有了最正确的反应-----捡钱。
老一辈劝诫子女,天上掉下的烧饼不可捡!眼下,掉的是银票,不可不捡。
一片混乱后,街道是从未有过的干净。
众人抬头看,不见了那撒钱的英雄,也就各干各事,各走各路。
瑶七悲戚的哎了一声,转身进了一家面馆。面对眼前的面,狼吞虎咽。
“小二!来碗面!”同桌坐下一俊朗少年。此人是微生千里,就是当年那美妇人瑶青的三儿子。
“好嘞~~”小二喊的很专业。
这片土地上,微生家是响当当。只要你有钱,微生家就可以为你打开阴间的大门,拉个鬼来为你磨面。皇帝那点小秘密,也是雇佣微生家来善后。在江湖上,听见微生家的名号,多半都会头疼。
多少人物的小秘密,不幸的都落在微生家女主人---瑶青手里,就那么不疼不痒的捏着。倒霉的时候,攥在瑶青手里的小刀子,轻轻割你一刀,看你疼了,就在伤口上再搔上一搔,叫人挠还是不挠?左右为难的时候,微生家就跳出来与你谈条件。
这样的生意做的狡猾,不免一个不小心把自己也拉进去。干脆的!什么都不问,认钱不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