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里种的仍然是桃树，更多的桃树……
“挑吧。”川玖说。
“挑什么？”我问。
“这里的每棵树都有不同，埋出来的酒也都不同。”川玖抚摸着其中一棵树，脸上有着清远的笑容，莫名的愉快着。
“哪棵最难喝？”我打量树的身形，希望找到一棵优良的歪脖子烂桃树。
川玖不满的看着我，含冤带恨。
“好吧。这么说，你这里有没有哪棵树有某些特别的功效。比如说，喝了它会口臭生疮便秘之类见效快疗效好的？”
“……”
“如果没有，脸会烂的那种也行。”
川玖怨愤的表情越来越深刻，眉头不满的皱起，连周围的空气也冷上几分。
气氛不佳，言归正传。
“玩笑而已，玩笑而已。就是埋了它就好。”掂掂手里的酒，我笑的非常谦卑。
我改口之后，川玖的表情缓和不少。
“你现在能和我开玩笑，我反倒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生气了。”川玖白我一眼，率先领路先走一步。
泥土被雪水侵湿，凝结出淡淡的香，每一步踩踏在冰雪上，却是温暖的。雪未化，冰却暖，那是树灵的存在。
“川玖，你知道么，草木阴灵们都有自己的骨气，从不轻易向人族低头。除了曾经带着神命的宿氏。但是现在她们都留在你的院子里，甘心与你分享着万物灵气，不愿离开……”
川玖的脚步因为我话而滞留，绒白的背影怔忪恍惚。
“……你身上并非缺少什么神力，只是和别人的不同罢了。”川玖对于自己族群和自己的身世，都不能淡然处之，其中的缘由他人未能知晓。我这么说，也是想告诉他，他虽然不能继承神命，但是他有着足以让草木阴灵臣服的血脉之力。
川玖沉默不语，短暂的停顿之后，继续向前走。
我跟着他，来到一棵不知道花芳几许亦不知是否是花红叶绿更加不知道酒香还是臭的枯树下，挖坑……
自始至终，他拿一支铁铲，我抱一坛酒。
所以，坑也只能一个人来挖。
情理之中这坑非我莫属，因为这是身为下人的自觉和觉悟。
意料之外川玖不曾婉言相帮，一点点犹豫也没有，利落的丢下铁铲，抱手倚树传授与我挖坑心经——挖坑不可伤根，伤根则伤树，伤树则伤气……铁器之中蕴含煞气，切记不能让它碰到树根分毫，坏酒是小，坏树是大……
等等等等，或是暗示，或是明言，诸如此类，大同小异，以此类推。
然后，我明白了。
川玖希望我用手去刨地。
当瑶七的青葱玉手插到快要结冰的湿土里，我一点也不心疼，不过肉疼罢了。
当瑶七的手不再感到冰冷或者疼痛的时候，我开始和川玖聊起天来。
“被楚楚刁难了？”
“也不算是刁难，只是严厉了些，小玄也算是吃了不少苦头。不过，对他来说也是一种磨练。只是……看样子楚楚不像表面那么容易相处。”
川玖抿嘴一笑：“和他相处是不太容易，可一旦成了朋友知己，也是不可多得。”
“就像你和那位冰人一样？一旦相知，便会如同连体一般形影不离？”身后的树枝上，隐隐约约的有着银色光亮忽明忽暗。早在我来的时候，树影间就总是闪躲着一个身影。不用说，自然就是那位面具冰人。
“冰人？哈哈！”当我们再一次回头，树上已经没了人影。“不过是奉命行事而已，情谊么……还算不上。”
“奉命行事？”
“恩。”川玖低低的应声。
“老爷子么？”
我“不经意”的问。其实在这段时间里，“老爷子”这个名号我们都已经很熟悉了。他应该就是楼里的头号老大。人人都怕他惧他尊敬他……
“恩。看来你知道的不少，那就自己当心些，不要做一些会让人误会的事。”
“什么误会的事？”
“误以为……你们会是这里的威胁。”川玖的话里带着担忧，透着琥珀光亮的双眸里，是真挚。
“威胁就不必了。我们到时候，就会走的。”这些日子，我可不是全心全意来做小侍的。眼观六路那是一定的，虽然还没有什么进展……
“那你走之前，能不能说说我想知道的事了？”
对哦，之前和川玖交换的条件就是要为他解疑。
“说吧，你想知道什么？”
“你怎么会是今天这个样子？”
于是，我把来龙去脉一一交代了一遍。川玖听了之后，叹了口气耸耸肩，表示出无能为力，当是听了一个不是很有趣的故事。
我也没能问出什么问题，因为就连我们也都只是靠着一个模糊的背影，才来这里试着大海里捞针看看。我只希望瑶七早些醒来，把一切就能推给微生家族。
况且，现在瑶七不醒来，我顶着自己的一张脸，我们也回不去啊。
当我甩着一双破了皮流了血的手回去时，小玄也已经回去了。
见到我一手的伤，双眉不悦的戳到了一起，三分凶狠七分疼惜的说：“埋了坛酒而已，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埋人去了。怎么弄成这样了？你用手挖的吗？”
见到小玄着急，一副严厉和稚嫩交织的俊俏脸蛋，我也想撒一会娇弱：“还真是用手挖的。不过，不是我的手，我不心疼。”
小玄怪嗔的撇我一眼，用干净的帕子擦净残留下的泥土，然后让阿三打了热水来。
小玄仔细的淋了热水在我的手上，搓揉一阵，才放进热水里。知道热水驱走了手上的冰冷，随之而来的是热辣辣的疼。
之后，小玄替我上了药包好双手，然后开始梳洗自己。
我坐在床边看着他，发现他端水盆的时候，双手不住的颤抖，吃力的样子。
“你今天找方赫做什么去了？”
“方赫说……我太弱……怕今后难以应对，所以，教我几招防身健体。”小玄因为方赫说自己太弱，而显出一丝窘迫，涩涩的说着。
“他教你练武了？！”我吃惊不小，方赫对小玄的种种维护和日渐亲密，让我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堤防也有，好奇也有，还有就是一种类似于嫉妒的酸味。
小玄是我们的，哪里轮到别人的试好？！
当这个念头刚一冒头，就想踹自己。是啊，小玄自从被瑶七就回去之后，都是由我们照顾。而他所能接触到的，也只有我和瑶七而已。
自然而然的，似乎，小玄真的归我们所有。
但是，小玄因为瑶七出了茅屋，接触了外面的世界，还会回到以前么？他也要成家立业娶妻生子，到时候，他又甘愿再回到以前么？以后的日子，又会是什么样的？
“恩，比划几下，有点不适应罢了。”见我面露几分担忧，小玄有些急切的慌乱，“练武受伤总是难免的，你不要担心，而且我也注意过方赫，其实他是个好人，对我就像兄弟一样，我会很小心的，我……”
“好了，你也听我说。”我打断小玄的话。“那天我说过，如你所愿。那么现在你做的每一件事，我也都不会说，让或者不让。只是希望你做什么决定之前，都能告诉我，不论好坏。何况，你现在是主子，大事小事我还得听着你的。”我冲他娇媚一笑，反倒使他郝颜不已。
小玄走向我，俯下身子，拥住我，在耳边轻轻的吐落一句话：“魂七，谢谢你。”
我抬起伤手，拍上他的背：“你学着如何成长，也要学着如何承受世间的一切。代价，是人人都得付出的。”
世间的种种，凡尘的所有，都将会慢慢懂得，而后接受，这就是代价。
只是，我万万没有想到，在不久之后我历经世间凡尘的时候，懂得的，是离别和失去。
夜晚，一切都归息寂静，耳边是平缓的呼吸。我却倏然惊醒，瞪大了眼睛。在似有似无的气息间，感受到了她。
你要回来了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