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国夫人芳辰过后,舒府又恢复了往常的平静。
英奴捧着一本诗集,歪着脑袋懒洋洋的靠在塌上。也不知是她在看书,还是书在看她。
墨香打了帘子进来,瞧满屋子就剩了英奴一人,埋怨道:“今日请了戏班,怎么姑娘也不去凑凑热闹?”
英奴摸了摸暖炉,道:“外头冷,还不如在屋里头呆着呢。”
“二小姐都去了呢,怎么姑娘反而躲起来了?如今家里总算是有点人气了,大少爷回来就是不一样呢,我前些日子还听见大少爷说,干脆家里买些女孩子回来,以后想什么时候听戏文就什么时候听呢。”
英奴苦笑,怎么一个个的这么爱听戏文,咿咿呀呀的实在吵耳朵,更何况如今还多了一个李氏,整日见了面尽是拐弯抹角的打听她家里的事情。
缩了缩脖子,坚决道:“你且听去罢,我打会儿瞌睡,少吵我。”
才刚说完,就有几个小丫环笑嘻嘻的进了屋来。
“萧姑娘,少奶奶家的亲戚来了,少奶奶请你过去呢。”
英奴不好驳了李氏的面子,只好穿了披风,哀叹一声,去往花厅见客。
到了花厅,就见舒小姐陪着一群女孩子围着圆桌,津津有味的听戏文。
李氏瞧见英奴来了,忙笑道:“可把你请来了!”
一边亲热的把她拉到身旁,道:“今天请的是兴芳馆,夫君特意请来给你们解闷的呢,不出来听听岂不可惜了。”
又指着这些女孩子们道:“这些都是我娘家的亲戚,大家一块亲近亲近,咱们家人口少,你们常来常往的也热闹呀。”
英奴同这些女孩子们见了礼,又相互问了岁数、喜好等等。
其中一个圆眼睛的女孩子,年纪十一二岁,是李氏嫡亲的妹妹,拉着英奴问道:“我听说前月鲁国夫人芳辰,萧姐姐同二姐姐都被请了去呢,快跟我们说说,那宫里如何?鲁国夫人如何?”
李氏抱怨道:“说起这个,真真是悔死!我是日日埋怨你姐夫,他做得那劳什子的官,一月才多少俸银,值当什么,害我白白的错过这富贵的好事呢!”
英奴一听什么进宫、贺寿,头都要大了。当宫里好玩吗?这么多礼仪规矩,简直是活受罪。
“我当日坐得远,只模模糊糊的见了一个人影罢了,娴娴坐得近,怕是看得清楚。”
众人一听,果然都拉着舒小姐你一句我一句的盘问起来。
众人正七嘴八舌的说得热闹,就见李氏的夫君、舒小姐的亲哥哥,舒仲满面喜色的进了来。
这舒仲长着一双同舒娴一般的秋水眼,无奈他体格偏胖,原本柔情似水的眸子放在他这张南瓜子般白胖的脸上,风雅之姿全无,淫邪之气暗生。
“恭喜妹妹、贺喜妹妹!”
舒仲一进屋,便大步走到舒小姐面前,对着她长长一揖
舒小姐赶忙扶起舒仲,奇道:“大哥,你这是做什么呀?”
“嘿嘿!”舒仲扫了众人一眼,方摇头晃脑道:“咱们家也要出个王妃喽!”
啊!
此话一出,立时炸开了锅。哪里还顾得上听戏文,连忙让管家打发了戏班,围着舒仲忙问怎么个回事。
舒小姐心里直发慌,摸着胸口强自镇定道:“哥哥听说谁的?”
“某今日去刑部述职,正巧碰到宫里采买的吴公公,对某客气的不行,还说要讨我家的喜酒喝,我赶紧捉住吴公公,连连灌了他几坛子酒水,方打听出来,原来是妹妹的好事近了!”
这话别人听了倒还罢了,那李氏已是欢欢喜得跳了起来。
“哦弥陀佛、菩萨显灵,等妹妹作了王妃,咱们一家总算是能留在杭州做官了!”
忙拉着几个女孩子要给舒小姐贺喜。
舒小姐哪里肯受,急道:“大哥,这空穴来风的事情少说罢!”
“那宫里出来的消息那还有假!你若不信,且等爹爹领了旨意回来再说。”
舒小姐也不同舒仲辩驳,只找了个借口告退了,众人晓得女孩子家脸皮薄,只笑嘻嘻的应了。
英奴瞧着她脸色不好,忙跟了上去。
安慰道:“那吴越王都四五十的人啦,怎么平白的又要纳妃?便是要纳,也是交予礼部海选,没有单独指定哪家的女儿的道理,想来不会是真的,娴娴莫要操心了!”
哪料隔了几日,吴越王便派了一位使者来舒府提亲。
提亲的使者是舒大小姐的夫婿魏子由,提亲的对象却风头正劲的嘉兴侯。
话说吴越国同闽国为邻,两国隔三差五的就有些小摩擦。不是你这边丢了几具尸首,就是我这边赔了几条性命,双方俱是睁只眼闭只眼,几十年下来也不曾大动干戈。
直至闽国新王即位,大有开疆拓土之意,连犯吴越国边境,搅得边境百姓苦不堪言。
吴越王震怒,下令派兵肃清边境。嘉兴侯自小留心韬略,闻闽军犯界,即刻请缨出征,吴越王特旨加大将军衔。
嘉兴侯领兵,军法极为严苛。
如果作战不力而战败,主将战死,所有偏将斩首;偏将战死,手下所有千总斩首,千总战死,手下所有百总斩首;百总战死,手下所有旗总斩首;旗总战死,手下队长斩首,队长战死,而手下士兵没有斩获,十名士兵全部斩首。斩级的赏赐也颇丰,每一级赏银20两!故而将士无不效死。
此后大小十余战,不到三月,不但驱赶了闽军,且大军直指福州,闽国上下人心惶惶,其名声更是已到了谈之色变的地步。
最终在大梁使者的斡旋下,闽王虽保住了宗庙社稷,却要每年向吴越国缴纳岁币,以示友好!
吴越王大赞其有武肃王之遗风,遂加封宣义王,以示隆宠。
鲁国夫人又向大王进言,要锦上添花的为宣义王指一门好婚姻。推荐舒府千斤舒娴素有贤明,又与宣义王八字相合,正是宣义王的良配!吴越王欣然应允。
这一等一的好姻缘,舒府岂有不应之理。没过多时,阖郡的百姓俱是知晓了。
舒府顿时炙手可热,每日前来拜访投靠的人络绎不绝,舒仲同李氏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唯有舒小姐依旧如常。
那些来道喜送礼的亲戚,见舒小姐待人接物、衣着姿态丝毫不显骄纵,都赞她仁孝俭素,知书达礼、贤淑温柔的名声越发好了。
英奴却是晓得她心里是极苦楚的,每日还要应酬交际,这样下去只怕憋出病来,着实替她担忧。
这日,魏小姐同应菲菲小姐过来道喜。
那魏佳馨送的贺礼极为贵重不说,对着舒娴嘘寒问暖,又亲切又随和,真是让人如沐春风,哪里还有半点高高在上的意味。
见了魏佳馨,英奴忽得想起那日几个宫女的话来。
是啦!鲁国夫人为了拉拢宣义王,定是要指一位本家的女眷与他,可是宣义王杀伐之气太盛,且又有克妻的传言,魏家的小姐们哪里肯嫁,唯有舒娴温柔可欺!
英奴恨恨的盯着魏小姐。
鲁国夫人的第一人选怕就是你罢,你有魏太君撑腰,却偏偏叫娴娴替你受苦!今日这般殷情,难道是你良心不安?
魏佳馨瞧英奴直勾勾盯着自己看,起初还不在意,时间一长真是如芒在背。
回过头来笑道:“萧小姐在想什么呢?”
英奴恍恍惚惚间冲口而出。
“在想你跟小侯爷真是一对儿。”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都变了脸色。
那魏小姐钟情小侯爷原本也不是什么秘密,可也没有赤口白舌的有当着人家的面说出来的道理。
英奴话一出口就后悔了。这话虽解气,可也太过孟浪,红着脸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舒小姐实在替英奴捏了把汗,那应小姐却暗自鄙夷。
果然是个泼皮破落户儿。
好在魏佳馨修养极好,扯着脸笑道:“这又是哪门子的笑话?”
应小姐也赶紧帮腔道:“怕是哪出戏文里头的笑话吧!听说你家新买了几个女孩子,唱功极好的,不如今日便叫出来让我们见识见识罢。”
这才引开话题,唤了几个女孩子唱戏文。
魏佳馨平日里视舒娴为第一劲敌,这桩婚事多少也是她撺掇的。如今叫英奴这一说,真是如坐针毡,饭也不曾吃,寻了借口草草的家去了。
可英奴却是再也憋不住了。
打发了丫头,扯住舒娴,正色道:“你心里头是怎么想的?当真便这样嫁了不成!”
舒小姐道:“我心里如何想的,又有何用,大王定下来的事情,怎么能更改?重来没有听说过有抗旨拒婚的事情。即是如此,又何苦劳心?况且大哥大嫂又能留在杭州,替我承欢膝下,也是桩美事。”
她话说得越平静,英奴就越发急。
“娴娴!你连我面前都不愿说真话了吗?倘若真是桩美事,怎么她们魏家的小姐们不嫁!都说婚姻大事,你都没见过那个宣义王,怎么好说嫁就嫁!万一、万一果真是传言那般,可怎么办!”
舒小姐手上握着一把檀木的梳子,英奴每说一句,她手上就捏紧一分,直到陷到肉里也毫无知觉。
英奴见她这般无动于衷,急得都要哭出来了。
“娴娴!这是终身大事,不是讲恭良温俭的时候,你就任性一回罢!”
舒小姐只木着身子。可心里却是翻江倒海一般,轰隆隆的似要炸开来了。
任性一回!我也能任性一回吗?
“好好好、你是铁了心要做贤良的淑女,我反正是破落户儿,我去找你爹爹说去!”
眼瞧着英奴就要冲出去,舒小姐张着嘴却喊不出话来,情急之下拉住英奴的衣角,噗通一声,竟是直挺挺的软倒在地。
“娴娴!”
英奴瞧她脸色刷白,浑身发颤,吓得急忙要喊人。
舒小姐却反手按住她,用力的抓紧她的手,浑身颤抖得跟筛子一般。
良久,那滚烫的泪珠终于汹涌而出,落在一张半旧的薛涛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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