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柴大娘勒令英奴即刻搬去洗衣房。
萝烟松了口气,非烟却发愁起来。心里虽然焦虑,却只能替英奴整理整理包袱罢了。又怕她平日里享福惯了,去了那儿吃不得苦,尽将自己的一套全新的被褥打包送给了她。
一路上不停的哀声叹气,“浣衣房的活重,几位姐妹脾气也不大好,你又是新去的,必是要吃苦头的,这可怎么好。”
进了浣衣房的院子,英奴也随她四处打量,笑道:“很干净,也很宽敞。没有你说得这么可怕,非烟不要操心了。”
话毕,就见两个姑娘嘻笑着进来,看到英奴和非烟,都敛了笑容。
非烟紧走几步上前,笑道:“两位妹妹,我是针线房里的非烟,两位妹妹看着眼熟,可名字却叫不上来。”
其中一个瘦高个,鼻尖上长着几粒雀斑的回道:“我叫心萍。”旁边个头适中,略微丰腴的回道:“我叫心莲。”
非烟赶紧拿了二钱银子出来,讨好道:“英奴刚来,什么也不会,以后还有很多事情要劳烦二位妹妹照应,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两人互望了一眼,也不推拒,都笑着收了。
非烟又问道:“这院子里住了多少人?”
心莲拿了银子,脸上就带了笑容:“一共四间屋,每屋六个人,右边那间统共4个人,除了我和心萍,还有翠儿和十儿,让她住这间吧。可有什么要帮忙的吗?”
非烟笑说:“不敢劳动几位妹妹,多谢你了。”说完就牵着英奴进了那间屋子,看着屋子里头还算干净,勉勉强强舒了口气,又仔细叮嘱了几句,无非是多忍让,少怄气,不要冲动之类的话,活像个护仔的小母鸡。
英奴笑道:“好了,该见的都见了,该说的也说了,能打点的也都打点了,回去吧。”
非烟道:“有什么委屈也不要憋着,我下回来时都要告诉我,且捱过头几日就好了。”
英奴点点头,冲她一笑,“我晓得的。”送非烟到了门口,又叫她叮嘱了一番,这才长叹口气,转身离去。
英奴看着她瘦瘦的背影,默默的咬咬牙,转头进了屋子。
屋内几个正在说话,“非烟姑娘出手真是大方,我整月的月钱还没她一次给得多。”声音微尖,这是十儿。
声音糯糯的翠儿道:“人家是三等丫环,手头自然宽裕些,况且我听说,那位带进来的私房钱不少呢!可是不会做人,把柴大娘给得罪了。”
心莲嗤笑道:“我说怎么派到咱们这儿来了呢。不过这人也奇怪了,你说她为何放着好好的主子不做呢?”
心萍冷哼道:“什么主子不主子的,‘落毛凤凰不如鸡’,她如今还不如我们呢!”
说到这儿也没意思听下去了,故意加重了脚步声,等她进了来,满屋子的人俱是不声不响的瞧着她。
英奴见满地的瓜子壳,心里想着非烟。要和气,不要得罪她们,也千万不要再给非烟添麻烦了。
于是极有礼貌的敛衽一礼道:“众位姐姐好,我刚来,给几位姐姐添麻烦了。”
心萍翻翻白眼,随手扔了瓜子,拍拍屁股,“客套话也不用说了,都是同一个屋子住的,不求你有富贵的一天,但求你别给我们惹麻烦就是了。”
其他几个也从床上下来,领着英奴到了浣衣房,指着前面小山一般的一大盆衣服,“你才刚来,别得也干不了,先把这些洗了。浣衣房的规矩,洗完了才准吃饭睡觉”
英奴有些头晕。对着几个木盆愣了好半晌,傻傻的转动脖子,瞧周围的浣衣女早就热火朝天的洗起来了。连忙学起她们的样子,搬来一张矮凳,仔细看着旁边姑娘的一举一动,有样学样。
放皂荚,捶衣服,揉一揉,搓一搓,翻面再捶,放入水中,淌干净,换下一件。可哪里跟得上她们,看着山一般的衣服,心中发急,只得咬牙加快速度。右手搓完,换左手;左手搓完,换右手。其他人都已经歇了大半天。只有她还在继续。
衣服还未洗完,两只手已经红肿发痒,不禁望手兴叹,“手儿啊手儿,才叫你干了一日活,就这般不争气,活该让你多吃些苦头。”
一咬牙,立刻斗志高昂的投入到另外一盆脏衣服里去。
等天色黑透,英奴才勉强洗完所有衣物。晚饭的时间早就过了,不得已只好饿一顿了。
捶捶发酸的背脊,借着月光摸进了屋子,衣服也懒得脱,囫囵的扯过被子,打算好好睡一觉,可那被子偏偏一股霉味,盖在身上湿冷湿冷的。此时大家都已安寝,也不好点灯细看,只想着熬过今晚再说,奈何被子实在太不舒服,肚子又饿,腰酸背疼,怕吵到人家又还不敢翻身,好不容易熬到早晨,刚迷糊了一会儿,就叫同床的喊了起来。
“该起了!”翠儿粗鲁的摇醒她,笑问道:“听说有人有择席的毛病,你昨晚睡得怎么样?”
“还好。”
几个姑娘互相看了一眼,掩嘴笑了一阵,十儿尖嗓门大声道:“赶快起床梳洗罢,吃完饭还要干活呢,去晚了可就没了。”
英奴见她们都走了,赶紧揉揉眼睛下床梳洗,一掀被子才发现,这哪里是非烟给的新被褥,根本是发了霉的破棉被。
英奴傻了眼,原来‘落毛凤凰不如鸡’就是这个意思。
吸吸鼻子,奈何眼泪还是汹涌而出,暗骂自己没出息,胡乱抹了两把,穿上鞋子跑去厨房一看,长桌上早就空空如也,连碗筷也收拾得一干二净。
英奴认命的跺跺脚,空着肚皮去了浣衣房,原本有说有笑的几个姑娘,见她进来就嘎然而止,冲她努努嘴道:“今天你同心莲洗这些。”
“啊,我跟她!”心莲没好气的说道:“你们就会欺负我。”
嘟嘟囔囔一阵冲着英奴发火道:“喂,你可别拖我后腿啊,这些活咱们一人一半,可别指望我帮你。”
“不劳驾姐姐。”
英奴也发了狠,掳起袖子投入到无边无际的浣衣大业中去……
在‘砰砰’的捣衣声中,英奴已经在浣衣房间一月有余。洗衣功夫日渐熟练,付出的代价是经常饿着的肚皮和蜕皮的双手。好在还有非烟心疼她,替她讨了极好的药膏。
一日,心莲见她抹手,笑说:“好香呀!”
终于有人主动同她说话了,欢喜的递过去,“要抹一点吗?”
心莲忙挑了点出来,凑到鼻端闻了下:“真香,比我平日用得香多了,很贵吧。
英奴看心萍也盯着看,笑问:“你也抹一点?”
她撇了撇嘴道:“不用。”
英奴一边抹手,一边想,这个人情还是要做作作的,非烟给了我两盒,我何不干脆送她们一盒,卖个人情给她们?
晚上一作完活,就兴冲冲的跑回到屋里,打开床头的箱笼一看,偏偏少了一盒,找了半日也没找着。
奇怪了,放哪里了?
她平日粗心惯了,往日里都有丫环们收拾,此刻没了一盒倒也没放在心上。
哪料到了第二日,又少了一块帕子,第三日,少了一只戒指……隔三差五的丢东西,同屋的几个姑娘手头倒渐渐宽裕起来了。
英奴再笨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可心里想着非烟的劝告,同个屋檐下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不好同她们翻脸,只好撇撇嘴忍了。
好在天气渐渐暖和了,日子也不似刚来时那么难熬。这一日,久未露面的柴大娘突然来浣衣房,一边走一边看新洗完正在晒晾着的衣服,指着其中一排冷声问道:“谁洗的?”
英奴叹口气,硬着头皮道:“我洗的。”
柴大娘冷哼一声,“这也算是新洗的?”大手一挥,整排晾衣架哗啦啦的倒在地上,“惯会偷懒的小蹄子,这也叫洗干净了?重新洗!”
话一说完,扭着屁股趾高气扬的走了。
心莲、心萍几个看得都叫起来了,狠狠的瞪着英奴,心萍胡乱的将地上的衣服一股脑的塞给英奴,咒骂道:“惹祸精,都是你,老是给我们找麻烦,这些你都一个人洗去罢!”
其他几个也有样学样,嘴里一边啐骂,一边将衣服扔在盆里,回屋休息去了。
等到英奴洗完了三大盆衣服,又过了晚饭的时辰,有气无力的进屋子,那心萍和心莲几个靠着床头磕瓜子,又是一地的瓜子壳。
哀叹一声,只好取了扫把来,等她一转身,笑声猛然大了一些。
看看屋子并无异样,也不理会她们几个。扫完了地,累得筋疲力尽的爬上chuang,那几个皆拿眼睛瞟她,等她回头,又自顾自的说起笑来。
英奴纳闷,忙爬起来打开箱笼一看,却哪里还有东西,半箱子的物什叫人偷了个精光。
果然是墙倒众人推,往日的好日子原来都是用钱堆出来的,如今没了依靠就只能叫人作践。
兀自正定道:“几位姐姐,箱子里头的这些东西,其他你们要是喜欢拿去就是了,唯有一支双花石榴簪子却不能送与你们,还请姐姐还我。”
“笑话,你的东西好好的锁在里头,怎么空口无凭的说是我们拿了?平日里受了你多少拖累,大家都忍了,今日还要诬赖咱们做贼不成,真是个没廉耻的。”
一屋子人都嬉笑起来,“难道你就是正经的小姐,我们都是下三烂的胚子?也不看看,满屋子人里头的到底是谁不要脸。”
心中气极,再也顾不得什么脸面,索性坐在床边冷笑道:“姐姐们可想好了,虽说‘落毛凤凰不如鸡’,可也有‘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一说,姐姐们一辈子都是侯爷的奴才,不要为了眼前的一点东西想不开,好歹也要想想将来。”
众人叫她说得一僵,面面相觑了一会儿。采莲胆子最小,扯扯采苹的袖子,“还给她罢。”
采萍狠狠瞪了她一眼,从枕头下面摸出簪子丢了过去,堪堪落在地上,跌成了两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