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小侯爷连连打了几个喷嚏,浑身发软的病倒了。
这可吓坏了府里的人,锦绣急忙使人进宫禀了鲁国夫人。当日宫里头就派了御医,结果一看,竟然是伤寒的症状!
这把大家吓得半死,小侯爷要是出什么事,大家都别想好好活着。满园子的下人俱是打起十二分精神,日夜小心伺候,没有不尽心的。偏偏小侯爷拿自己的身子不当回事,嫌这嫌那的不肯老实吃药。锦绣心里又急又恨,索性将喂药的差使丢给了英奴。
英奴端着一碗苦药,瞪着病歪歪的躺在床上的小侯爷,扯着脸皮一脸难受的样子。
赫赫威风,一下子没了,瞧着竟比寻常人还可怜一些。
呸,活该!
想起自己在他手里受了那么多欺负,忍了多少委屈,好端端的变成了伺候人的丫环,卖身契还在他手里攥着呢,活该叫他吃苦头。
再瞧一眼,又觉得自己幸灾乐祸,似乎不大厚道。
他生得这场病说不准就是自己招惹出来的,要不是挑唆他,也不至于在池塘里泡了这么久。听说这病厉害得紧,若是他有个好歹,岂不是自己的罪过?
于是挨到床前,半嗔道:“请你醒醒好,赶快喝药罢。”
小侯爷在床上闭着眼睛呻吟,偷偷睁开一丝缝,看见她在床前端药伺候,俏丽的脸上明显的关切与不安,心里甜丝丝的。
喘了几口气,索性睁开眼睛,气若游丝地道,“我躺得头晕,你还是扶我起来坐一下吧。”
“起来做什么?大夫说你需要静养的呀。”
但还是把碗搁在小几上,小心地扶他坐起来,叠了两个枕头放在腰后,让他半挨在自己的肩头,取了碗来喂他。
小侯爷百般满意,嘴里却故意说道:“我难受得恶心,不想喝药。”
“这怎么行!难受才要喝药呀。”
小侯爷沾了一口,苦着一张脸,有气无力道:“真苦,你去寻些蜜饯来兑兑。”
英奴觉得道理,便道:“好吧,那你等等,不过你可不能再耍赖了。”
她一转身,小侯爷苍白的脸上无端多了一丝嘲讽,一抬手就将一粒药丸丢进了汤药里。
镇海侯伤寒之病久久不治的消息传到外头,在这多事之际,端得吹起了一池涟漪,那有心之人,越发耐不住的想上门探个究竟。
偏那吴越王疼惜这个小儿子,下旨叫他好好在家休息,等闲之人不得打扰,其它事情也一律不用管,万事只等身体调养好了算说。
如此过了大半月,小侯爷气色才渐渐好了起来,慢慢得可以自己下床走动了。
这日,广陵王驾临探望小侯爷,小侯爷不敢怠慢这位身份尊贵的嫡长子,急忙迎至大厅。
广陵王已近不惑之年,气度越发雍容,平日讲究峨冠博带,更添了几分儒雅的气质。
此刻正优雅的立在厅中,向四周打量了一番,目光停留在一副《五牛图》上,嘴角微微一翘,溢出两分精光。
他身旁只侍立着一个黑衣黑裤的男子,身材矫健,此刻虽不动如山,却像是随时可能猛扑过来的野兽,浑身充满了爆发力。
小侯爷由仆人搀扶着进了花厅,一眼就瞧见那黑衣男子。两人目光相撞,明显感到那男子目光一炙,令人费解。
小侯爷打起精神来,对着广陵王一礼,却被他一手拦住。
“自家兄弟,你又刚好些,何苦这么多虚礼。”
广陵王温文儒雅,举手投足之间,更是叫人如沐春风。见小侯爷多瞧了两眼,便指着身后那男子笑道:“这位壮士姓萧,是我的贴身侍卫,是位一等一的好汉。”
那姓萧的男子叉手行了一礼,随即退后再无多言一句。
两位龙子对坐在一张桌上,亲亲热热的话起家常来。
广陵王先问了小侯爷的衣食起居,又细细询问了药方,时而皱眉,时候点头,又殷勤叮嘱,都是叫他如何保养身体之道,说得极为仔细。
如此叮咛了一顿饭的功夫,知他身体已无大碍,方舒展了眉头笑道:“听说你前阵子新得了一把举世无双的宝刀,这位萧壮士却是练得一手好枪法,见过得人无不钦佩的。等你得了空,必要叫你见识一下。”
又大为抱憾的叹了口气道:“都是你病得太突然了。”
“不碍事,多谢大哥挂念”
广陵王摇摇头,站起身来恼怒道:“还有那老三是越来越不像话了,老大不小的人了,还是这般莽撞!十弟千万别怪他。”
小侯爷摸摸下巴,却不接口。
广陵王见他面无表情,似乎揣测不出些什么,只好继续劝道:“老三是直性子的人,那日郡主出嫁大家都多喝了几杯,想来也是气话。”
随即又长叹一声:“六七位适婚的郡主里头,父王偏偏选了柔鸾嫁去大梁。那是他嫡亲的妹妹,心中自然是不好受的,也难怪他买醉发泄。如今老三是懊悔得狠了,父王又罚他闭门思过一月,这才央求我来给你赔个不是,十弟,你就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跟他计较了。”
小侯爷站起身来,忙称不敢,“三哥是直性子的人弟弟是知道的,哪里会真同他计较。”
冲在最前头的永远没有藏在背后的敌人来得可怕,从来都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广陵王瞧他说得诚恳,似真非假,不由赞叹道:“我就知道十弟是有度量的。可是你这一病,那治水的差使却没了,原本父王属意你去的,真是可惜了,唉……”
小侯爷越发笑得风淡云轻,“我原本也不是那个材料,差使办砸了反叫人笑话,还不如在家养着,倒是多谢大哥费心了。”
广陵王皱眉道:“你又来了,这两年倒显得我们生分了,算了算了,你既然如此看得开,我也就放心了。”说着指了指挂在墙壁上的《五牛图》笑道:“都说你是会享受的,光看这些摆设,也知此言非虚,我听说你这儿的歌舞亦是一绝,和不叫我见识一下?”
小侯爷笑道:“正有此意。”
不多时,一排美婢款款上前布菜,又有绝色的歌女弹唱助兴、倾城的舞娘漫舞缤纷,酒过三巡,广陵王的眼睛里仿佛也染上了几分醉意。
他手指了指身旁的几个婢女,“原来还怕你丢了差使懊恼,如今却是我不懂做人了,这样的温柔乡里,哪里还会在意那些俗事。单看你这几个婢女已是不凡,便知三弟定藏有佳人而不示众人乎。”
小侯爷一脸不解,“大哥何出此言?”
广陵王带了三四分醉意的眼睛含笑看了他一眼,“说起女子,十弟,杭州郡内有个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听说亦是位绝色,可否出来叫我开开眼界?”
小侯爷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气,鬼使神差的对上那黑衣人的目光,尽然擦出一丝火光。
嘴上却道:“大哥说笑了,这等粗野的女子怎能服侍大哥,还需调教一二。”
广陵王一怔,没想到他会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女子而得罪自己,面上淡淡一讪:“十弟既然舍不得,我也不能夺人所爱。”
又随意扯了些各地的奇闻趣事,两人都是一肚子的疑虑,不过多时,也就草草结束了。
广陵王出了园子,转身见那黑衣男子依旧一言不发,只是两个拳头攥得咔咔响。
“我这个弟弟啊,面上看去风liu任侠,其实心机深沉,到了他手里的东西哪里会轻易交出去。不过你别灰心,来日方长,只要你为本王办事,本王自有办法帮你。”
黑衣人一抱拳,身形像阴天里的影子一样隐藏了踪迹。
此人可以大用!
广陵王朝着他消失的方向捏了捏手指,过了一会儿方撩起了衣摆坐上马车,车厢里的另外一位男子赫然是被严令出府的吴兴侯。
吴兴侯一脸愤愤不平,张嘴就埋怨道:“大哥,你是长子嫡孙,身份尊贵,何必巴巴的跑去看他?”
他当日正是借着酒力,想用言语去激镇海候,却不想偷鸡不着,反被吴越王禁足在家,白白丢了脸面。正是一肚子鸟气,越发忍不住大声嚷嚷起来,“这个阴险小人,只会在父王面前卖乖,只恨当时没刺他几下,活该得了伤寒,我看他没几天……”
“住口!”
广陵王脸色一沉,冷冷的瞧着吴兴侯,见他被自己盯得呐吶不言,才缓缓开口。
“你以为他真是得了伤寒?”
“大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早不病晚不病,偏偏在这种时候得病,嘿嘿……”
吴兴侯大吃一惊,想了一会儿,依旧没有头绪,只好不解的问道:“可父王就是因为这个才免了他的治水的差使呀?”
这个肥差人人想弄到手,哪里有往外推的道理。
广陵王摇头道:“治水治水,哪里是容易的事,为什么每年拨款每年修缮,还是年年泛滥?这堤坝年年修,水却年年泛滥,可知这一个太湖就牵扯了多少豪门士族。他怕得罪人,更怕在父王心里落个没担当的名声。这个伤寒病怕就是他自己整出来的!也只有你这个戆头才会想不明白。”
吴兴侯这才恍然大悟,气得啐骂起来。骂了一阵,又急忙问道:“那大哥为何还把这差使揽下来?”
广陵王瞪了他一眼,却一脸无奈,不过草包也有草包的好处,苦笑着叹了口气。
“父王还是喜欢有担当的儿子,我可是嫡长子……”
吴兴侯又叫他说五体投地,只是仍旧不甘道:“就是便宜了那二人。”
广陵王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笑道:“去凤藻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