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进了师师的房,翠环和几个媳妇子识相地捧了茶、置了座之后便悄然退出。师师却兀自捧了牙板笑,并不急着开嗓。
没错儿,师师当然还是不会唱啊,不过要想糊弄一下古人,估计还不成什么问题。就像所有那些穿越小说都讲的呗,给赵佶随便唱上一首《青花瓷》、《东风破》、《发如雪》之类的,估计都能把这位以风雅的皇上给唱晕。可是师师这会儿拿捏着不唱的原因则是另有他图——
如果此时轻易地唱了,那么她李师师跟赵佶的关系不过还是女伎与恩客,就算一晌贪欢,可是君王之爱又能有几时?既然穿越来这大宋,皇上赵佶自然就是最大的靠山,她总归要将他牢牢抓在手里才是,难不成真的要如同那金钱巷中所有的姑娘般,一双玉臂千人枕么?
只有成为皇上的禁脔,只有牢牢将皇上抓在手心,她李师师才可能在这片大宋的天空下,过几天自己想要的舒心日子。
看着身为主人家的师师执着牙板但笑不语,身为九五之尊的赵佶反倒紧张得手足无措起来。别看他是皇上,身边三千嫔妃的,可是这逛花街,却还是平生头一遭儿。
师师看着赵佶那局促的样儿,莞尔一笑,袅娜起身,焚起一炉香来。蜜香袅袅而来,赵佶不觉渐渐放松下来,用眼睛借着打量师师雅斋的当儿,悄悄滴在师师的身上流来荡去。
师师一不羞,二不躁,甚至全无言语殷勤,只是静静端来黑漆髹金的托盘,上面盛了宣纸、端砚、湖笔、徽墨,浅笑盈盈地走到赵佶的面前,“官家,师师随身在烟花,可是素常却也有自己迎客的规矩。师师斗胆请官家留字……”
赵佶一愣。就算在见到师师之前耳朵里早就灌满了高俅和杨戬的溢美之辞,知道师师这个女子不同于俗常的女伎,可是却没想到她原来竟然还有这么个规矩,显然无法以诗词和书法征服她的客人,即便身怀万金却也是入不得师师的眼的……
更令赵佶惊讶的是,虽然已经明知了他的身份,师师不喜、不惊、不慌、不乱,照常以平常待客的规矩来应他,这对于在宫中受惯了嫔妃宫娥阿谀谄媚的赵佶来说,不但不恼,反倒是从未有过的轻松和舒坦。
师师却也不急,娉婷立于案边,推纸、研墨、润笔,颊边带着淡淡的笑,笃定地等着赵佶前来。
自打成了李师师那一天儿,师师就在心里仔仔细细地琢磨过宋徽宗赵佶这个人。如果没有记错,李师师可是当了赵佶十几年“心上的明月光”啊,这固然与师师荣华绝代、色艺双全有关,但是师师却绝不相信,一个女子能够以色事人这么久,一定是她个性上的什么东西正好对上了赵佶心里的一个缺口儿,也就是师师的性格吸引了赵佶。
就像她那一世人们所关注的“小三儿”问题一样,她也跟着探讨过一阵子,后来得出的结论是,小三儿的出现倒不是因为他年轻貌美,而是她恰好拥有了中年男子所欣赏的青春和活泼,而这两点在中年男子的原配身上已经渐渐不见了……所以当初她最赞赏台湾主持人陶子的一句话,“男人偷吃怎么办?——喂饱他!”不光是身体,更是精神层面的需要。
更何况,宋徽宗赵佶可是历史上闻名的风雅皇帝。既是书画双绝之人,必有极高的审美情趣,所以一味沿用风尘女子的办法,或者是宫闱女眷的手腕,定然都无法吸引了赵佶去。
所以,师师决定,面对赵佶的时候,只做自己,忘了他是皇上,反正“皇上”这个词儿早就不在她这个曾经的二十一世纪的人类字典里。
赵佶静静看着师师在那研墨、润笔,窗外的阳光透过满园青竹射入窗纱,将光晕之中的师师修润得格外柔美。说实话,师师的一切都给了他极大的心理冲击。
初初来时,他料想师师的私房定然是金团玉绕,漾满俗世的浓丽;继而想,或许此一番随了师师来后堂,必定师师便会将身子奉上。可是一切竟然全然跳脱了他的念头去。
回望师师雅斋,四壁清素,米芾的书、张萱的画,满堂清雅。更难得,窗外满植的并非肥红浓绿,而是一杆杆骨骼清奇的青竹。
于不经意之间,师师的一切都如清莲照水,印入赵佶心上。
赵佶想着,心下一柔,遂起身趋前,提起笔来,略一沉吟,运笔如飞沙沙写下几句:
香钿宝珥,
拂菱花如水。
学妆皆道称时宜,粉色有、天然春意。
蜀锦衣长胜未起,
纵乱霞垂地。
都城池苑夸桃李,
问东风何似?
不须回扇障清歌,唇一点小于朱蕊。
正值残英和月坠,
寄此情千里。
(——《师师令》)
师师微笑,虽古文造诣浅了些,却也不难从字面之中看得见赵佶的赞美之意;比之诗词本身更吸引师师的其实是赵佶的书法,骨瘦清劲而不失肉,起承转合之间处处藏锋——诗词师师不知,这笔字儿师师却是知道的,这便是赵佶借以流芳千年的“瘦金体”啊!
师师的“穿越女体质”又犯了,她两手一抓,忙将这珍贵的真迹抓在手里,俯身便拜,“臣妾拜谢万岁……”好在上好的宣纸墨上即润,否则这一抓还不糊了!
赵佶自然不知师师心里真正想的是什么,不过既然见佳人欣喜非常,他这颗天子的虚荣心也得到了相当的满足。
偷眼看赵佶玉白面颊上泛起的红晕,师师心里悄然一乐。赵佶的心情,她完全都懂。他此时的快乐不是来自于皇帝的身份,而是来自于一个创作者的身份。
前世她也当过网络上的写手,她明白自己费劲巴拉地写出一段文字来,读者会留言,“不错,很好看”会给她带来多大的欢乐和鼓励。这种快乐与权势和地位无关,完全是创作得到认可之后的满足。
师师垂首一乐,没想到她跟这位风雅皇帝之间,还真找到了一个共鸣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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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注:那一首《师师令》是北宋时候一词人张先的作品,有人说那个“师师”并非李师师,因为年代不同。咱权且拿来用了,O(∩_∩)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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