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媪兀自惊喘未定,“早上厨娘张嫂便见着巷子口有官兵到来,先时为娘倒也没放在心上,以为又是例行巡检。可是后来才发现,那队官兵根本都是穿着铁叶子铠甲的禁军啊!而且,他们根本就没进这金钱胡同里其他的行院,反而专朝着咱们来了,列了两队就站在门口儿不走了!”
禁军是专事拱卫京城的,但是也还没有到了随便出动的地步,毕竟民间有事还有开封府的衙役,端的是惊扰不到禁军的。禁军既然出动,只有两个原因,或是缉拿重犯,或是事情涉及宫闱。
师师也不由得站起身来,扬着头朝着窗子望出去,纵然知道隔着院墙也望不见什么,不过这份儿焦急的心是一般的。
正待李媪和师师狐疑之中,猛然间听得门前有人高声宣喝,“师师姑娘可在?有客送礼,烦请师师姑娘赏脸……”
师师一愣,理了理衣裳便向外走。李媪腿上的颤还没止住,下意识扯了师师的手,“儿啊,当心……”
师师心下也是微微一暖,虽然李媪是个鸨儿,不过终究这么多年相处下来,多少还是有了点情分在的,“妈妈你放心,儿去去就回。”心下便也有了主意,想要脱了李媪的手的想法不动,只是在银钱上会尽量多宽泛着李媪一些。
春风如醺,柳丝垂条,师师笑意盈盈走向院门,人未到声先至,点点柔美洇入声中,“军爷,师师在此……有劳军爷久候了,敢问是哪位送了东西?”
那禁军头目一见师师穿着素色的褙子,披了一身的柳荫袅袅而来,先自愣了愣,听见师师燕语莺声的询问,这才回过神来,“啊,姑娘,不是卑职知情不禀,只是上峰发了话,但叫卑职来送,其他一概欠奉。”
师师这样一听,心里倒也有了几分底,于是噤了声,福了福身,接过那军爷双手递上来的锦盒。
师师掀了锦盒望去,明黄的绫子里,乃是紫茸二匹、霞叠二端、瑟瑟珠二颗、白金二十镒。
师师抿嘴一笑,心中算是落了地儿,再朝向那军爷福身拜谢时,那人明晃晃见了锦盒里的物件儿与明黄的绫子,便是再也不敢受师师的礼的了。
师师便也不矫情,袅袅笑着收了锦盒,刚想转身回去,却又托着锦盒停了步,略略迟疑地回身望那军爷。
那军官虽然职衔不高,但是毕竟是身在禁军之中,又是在高俅手下办事的,并且被委了这么件私隐的差事来,他怎么会没几分眼色?一见师师这般欲走还留,那军官急忙叉手施礼,“卑职听凭姑娘差遣!”
师师笑了,心里不由得想着,这当官儿的人啊,不论官职大小,也不分古往今来,必定都有着相当敏锐的眼力见儿……师师娉婷又是一礼,“军爷,师师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军爷通融……”
那军官连忙说,“您说,但凡能做的,卑职立时做了;如若卑职职衔不够的,卑职立时回去禀告了太尉大人就是。”
师师抿嘴笑,“师师哪儿能难为军爷,更不敢随便叨扰太尉——师师只是想拜托军爷,既已到了师师的门口,可否请军爷日日派一二位于此?”
那军官略一迟疑,不过立时便应许下,“理应如此!姑娘如今身份已经大不相同,我辈自有责任护卫姑娘周全。卑职这就安排人,此后日夜轮守……”
师师笑,“每班一个也就够了。另外,定要整装而来……”
舍了那军官自行去编派人手,师师兀自捧了锦盒,笑意盈盈地走向房门。她知道那军官定然被她说得云里雾里了去,可是碍着高俅和宫里这一层而不敢拒绝罢了。
师师的手指缓缓从锦盒上的象牙签儿闩上划过,心底暗忖:我又何至于要禁军来给守着门呢?不是为了防卫里头,实则不过是为了请尊门神而阻着外头。虽然成了大宋名妓李师师,可也不能真的就任随自己落花逐流了去。这东京汴梁城里头,估计不忌惮禁军的还真没几人,就算位列朝堂的大员们也是概莫能外。就让他们见了禁军便不敢进门求huan,也就是了……
师师的心思,那李媪又能如何得知呢。所以她撑着身子见着师师捧了锦盒回来本是一喜,然见着门外依然立着禁军的“门神”,她的心里自然就跟着又是一忧。
这个道理跟二十一世纪倒也相通,想想哪家娱乐场所希望门口站几个荷枪实弹的人民子弟兵或者公装俨然的警察叔叔呢?自然不是都作奸犯科,只不过娱乐场所的来客自然难免鱼龙混杂着些儿,你总得让揣着灰色银子的客人敢于走进门儿来吧?
所以,见着禁军“门神”望门口上一站,李媪就觉着自己的财路像是被活活掐断了一般地,心疼肝疼肉疼。
师师托着锦盒掀帘进门儿,望见李媪一面的忧色,便笑了,“妈妈,不妨事,只是言说得近来恐有流寇混入京中,因此派了人守护一方安全的。”
李媪皱眉,心说,恐守了一方安全,却也掐断了一方的财路的。心里想着,李媪的眼睛自然搭上了师师手里的锦盒,“儿啊,是哪位爷有这么大的能,敢托禁军来送礼?”
那锦盒看似朴实无华,黑地儿的缎子上极为内敛地金线挑绣了几根修竹,搁在一般人眼里头,不过是街市上装了字画或琉璃小玩意儿的盒子罢了,盒子个头不小,却没甚贵重。
师师一笑,这一次却没主动打开盒子,只是顺着李媪的话儿去说,“咳,妈妈说的是呢,女儿也这般地问了。没什么大不了的物件儿,怎地就能托上禁军?可惜那位军爷却也不知内情,只是上峰这般嘱托了,他便来跑腿罢了。”
李媪的眼珠子一直盯在那锦盒上,见师师扣住锦盒象牙签儿的手指丝毫没有颤抖,倒也就信了几分,随口说说,“为娘真是白高兴了一场,还当是高太尉送了礼来呢。”
师师就势就乐了,“娘,看您自己说的是不是也是泄了气?高太尉那是什么样的身份,肯来咱这小院子坐坐,已经是天大的脸面。更何况,女儿我还没那个荣幸伺候过太尉,太尉甚至就连儿的小唱都尚未听得,又怎么巴巴地送了礼来?”
李媪一听,脸上又笼起忧色,“儿啊,为娘真要念叨你几句,怎地儿自打那晚落水的事儿之后就脑筋硬板起来?高太尉这样的贵人,儿你焉能不殷勤?”
师师倒也不辩,温软一笑,“是,妈妈教训的是。儿这几日实在是身子不适,恐也是那晚遭了点子风寒。娘,饶了孩儿这一回,下回,儿定用心周旋了去……”
师师随手将那锦盒扔在了一边儿,“这盒子东西,端的是哪位军爷送了的,粗俗得很,许是曾经哪位军爷私服而来,娘和女儿都没在意罢了。回头女儿就赏了嫂子们去,待下次再有精细的东西再留了给娘……”
李媪见师师果然是将那锦盒毫不在意地扔在了一边,再加上师师的分析确有道理,因此上便也推开了心底的疑,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