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大半个月下来，师师这才懂了原来名.妓亦不好当。宋代的女妓绝非是二十一世纪所理解的那种，真正陪着客人滚床单的其实是少数，大多数都是靠着出色的相貌与技艺来赢得客人精神层面的欢愉的。
这以艺娱人其实比以色事人难多了。单就这学艺，就绝非三五年能学的成的。
唱词还好，毕竟熟唱的词牌大抵有着固定的曲调，即便有变调与填词减字、偷声的变化，但是主流还是不变的，所以大半个月下来，师师倒也能唱上几首了。
当然这要感谢她前世当过网络写手的底子，虽然不会自己填词，但是语言的韵律还是能拿捏得起来，更兼脑子里背得历代著名的词篇，尤其是清时纳兰容若的一些名篇倒也能搬到宋代来懵懵人。
轮到那抚琴，可就要了师师的命了。什么宫商角徵羽，什么指法，师师拨弄了大半个月，听起来还像是前世曾经听过的弹棉花的“绷绷——”的声儿。
琴师自然惊诧，全然不明白怎么当初一曲动京城的李师师怎地就变成弹棉花的了呢。好在师师还可以搬出那天晚上落水之后着了风寒的事儿出来当挡箭牌。女子的身子本就怕凉，风寒又会窜入骨中，自然会让十指僵直，弹琴时候不好用了去……天，看着琴师眼中满是怀疑的表情，师师真的怀念前世十指翻飞着自由舞蹈于电脑键盘之上的畅意。
总之，学了大半个月的艺，师师非但一点都没被雅意感染，反倒被打击得一脑袋的包。
知道自己天生不是冰雪聪明的主儿，到了大宋才明白自己压根儿就是木头身子猪脑袋。
眼见着师师一天比一天的脸色沉郁，翠环终于忍不住了跟师师说，“姑娘，难道您没想过请那位主儿来吗？”
师师愣怔，“哪位主儿啊？”
翠环似是忍了忍，终究还是说，“姑娘，惟今之世，若论词曲者，谁能比肩美成先生？”
师师晕了，她也知道古人称呼人的名字通常只呼其字，可是作为“二十一实际穿越******”的她，哪儿知道谁是谁的字啊？压根儿都对不上号啊！
师师抚额，刻意地呻吟，“哎哟……我的头好疼，为什么一想到这个人，我的头就会疼痛欲裂？”
这本是个金蝉脱壳的法子，本不高明，没想到倒真的骗过了翠环去，反倒引来翠环心疼的凝眸，“唉，姑娘，都是奴婢的错儿。奴婢知道一提到美成先生，姑娘定然是头疼了去，可是看着姑娘这大半月来日日心焦，奴婢实在是不忍心看下去了……”
师师皱眉，哀哀望住翠环，凄声道，“我的好姐姐，这人到底是谁？为何我竟想不起他来？”
翠环扶住师师，皱眉道，“那便是提举‘大晟府’的周邦彦，周大人啊！想这大宋的曲乐，尽归大晟府统辖，所以姑娘不如直接与周大人相商！”
周、邦、彦！
翠环在眼前唠唠叨叨地说着，可是师师却只能看得见她那灵巧开合的小嘴儿，却全然听不见她的声音了。师师全部的心思早已被刚刚翠环提到的那个名字给摄走，脑子里空荡荡白茫茫的一片，只剩下宛若洪钟之声的这个名字。
周邦彦，北宋婉约词派集大成者，被后世之雅正派奉为宗主，他所创制的词律被历代词律家奉为圭臬……
才子，这一位是“巨大”的才子啊！
大宋真是风雅的时代，刚刚结识了那般书画双绝的皇帝，这下子又来了个词律“圣手”……
师师的花痴还没结束，翠环那边已经急得不行了，“姑娘，你，怎么还不肯原谅周美成吗？”
师师又是一愣，“他怎了？我何至于还不原谅他？”
翠环叹息，推着师师坐好，“姑娘啊，人都说姑娘是个不认命的主儿。看我东京汴梁，不算那些宫妓、营妓、家妓，举凡这挂牌迎客的私妓就是十数万户之多，哪个落了籍的姑娘不从此认清自己的身份？只有姑娘你，总不允人提起这身份。上回周大人也就是因爱姑娘至深，提了句想要纳了姑娘为妾，结果姑娘你当场就跟周大人翻了脸，一杯热茶泼了周大人一身！姑娘啊，那般风雅绝代的周大人，就带着你泼的一身的茶水印子依依不舍地被你给推出了大门儿啊！”
师师心下大致懂了几分。既然是落籍乐户的女子，纵然你再美再红，毕竟是贱籍，所以只能做了人家的妾室去。除非于国有功，或者有朝廷的诏令，否则是绝不可能成为男子的正妻了去。
师师心下暗叹，原来这李师师也的确是位真性情的女子，跟她自己倒真的有几分相像。换了是她，估计也会这般如此。
翠环偷眼看了师师面上似有宽和之色，这才缓缓地道出，“姑娘……实则周大人曾无数次在门口徘徊，却不敢进，只能偷偷问了奴婢，将姑娘日日衣食住行的情形全都问个周全……姑娘，是奴婢多嘴，姑娘其实真的是待周大人忒也的严苛了些……”
翠环瞅了瞅师师的面色，咬了咬唇继续说，“其实那日周大人的所言，也并非羞辱姑娘啊。周大人府中已有妻室，这已经是不争的事实，但是周大人对姑娘深爱之心犹在，故此周大人才想与姑娘朝朝暮暮……”
师师委顿了下，她心中自然明白这都是社会体制和观念的问题，周邦彦也是无奈了的。可是她确实又明白胸腔里跳动的那股子不平之气所为何来。就算零落风尘，可是这颗灵魂却仍是不着污泥的白莲。
翠环瞅了瞅师师，试探着说，“不如，姑娘，这次许了奴婢去请周大人来？”
师师柔荑托住香腮想了想，终是点头，“好，就如了你这回的意吧……”其实翠环说的没错儿，既然想学这词曲，那么大宋一代又有谁在这方面的技艺能超脱得了周邦彦去？不如去芜取精，直接奔了这便捷的道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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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的题目：“五月渔郎相忆否”便是取自周邦彦的《苏幕遮》（又名燎沉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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