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媪知道了当初那行商赵乙竟然就是当今圣上赵佶,而她竟然擅动了赵佶蒙着黄绫子赏赐给师师的瑟瑟珠,这便惊得当着师师的面,落下老泪来。
师师急忙扶着李媪的手臂,“娘,但有女儿在,哪里会让娘担了这天大的祸事去?倘若官家能够再次驾临,女儿定向官家讨了口谕去,必能保得娘的平安……”
李媪点头,“儿啊,为娘这把老骨头可就全靠女儿了……”
师师淡淡一笑,“娘……咱这在金钱巷里讨生活的人,都不容易。无论是娘,还是女儿,都是想能多拼得几分安生去……自打儿四岁上被娘收拢在了身边儿,娘对儿直如己出,儿也将娘当成了生身的亲娘。”
李媪一听,连忙点头,“是啊是啊,儿啊,别看为娘在那边院子也有几十个姑娘家,但是没有一个是如同儿你这般,从小亲手养大的啊……”
师师妙目之中骤然闪过一线流光,“娘,对啊!既然娘与儿早已情同母女,娘的手里何必还要握着一张儿的卖身契在?!一日有那契文在,一日便无法抹杀我们母女之间的隔阂,娘,何不允女儿赎了那一张薄纸去,便也让你我母女从此再无距离?……”
李媪着实没有想到师师能这般一针见血地将这个问题摆在了眼前,她张大了嘴,半晌终于将前因后果联系到了一起,一双早已失去了光彩的老眸更加暗淡,“儿啊……这是说的哪里话来?你我既然已经情同母女,为娘又哪里还能继续捏着那张薄纸,更怎么能让儿你说什么‘赎’啊……”李媪说着,哆哆嗦嗦地将手伸入怀里,掏出一个贴身带着的荷包来,荷包里用油纸仔细地包着一叠纸张。李媪叹了一口气,将那最上面的一张抽出来,十分不舍地看了又看,终究递了给师师,“儿啊,为娘一直贴肉留着这契文。不是不想放儿的自由,为娘一直想着,待得儿找到了值得托付的良人,便将这契文当做嫁妆,送了给儿……”
师师静静地笑着,接过那张契文,心中早已是百感交集,面上却竭力云淡风轻着。师师指间捏着那张薄纸,缓缓起身,挺直脊梁缓缓走向桌案边,当着众人的面将手中的契文投向烛火,火花顿时璀璨暴涨,那张契文像是一只火中重生的凤凰,最美的繁华伴着火苗闪耀。
终于,所有的繁华都归于了静寂,师师早已是目中含泪。翠环与一干下人齐齐跪倒,“给姑娘道喜了……”
师师却怆然一笑,“这又哪里值得恭贺?纵然毁了这契文去,名字却依然还在‘乐籍’上,此生难脱。就算将来生了女儿家,依然还是这条命……”一席话说得大家都是唏嘘。一日入乐户,便是生生世世脱不了的贱籍,纵然像师师这样的能够花魁汴京、名满天下,却仍难以让自己的后人脱了这份命运;而她们这些下人,就更是不敢存了哪怕一丁点儿的盼望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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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媪终去,房中只剩下了翠环帮着师师卸去头面。师师穿来之后,旁的生活习惯适应得还算蛮快,唯一不适应的是这些珠翠头面,总觉着头上顶着高高的朝天髻,再插满珠翠步摇的,压得脖子梗着动弹不得,于是只要没了外人,师师总要第一时间让翠环帮着卸下了这些劳什子去。
菱花镜中,师师细细打量着身后的翠环。来到大宋,师师身边儿最亲、也是最能信任的人,当然是翠环,但是赵佶这件事儿,师师为了保证万无一失,终究还是瞒过了翠环去。此时翠环面上震惊的苍白还没有尽散,虽然一如往常般细致地给师师卸着头面,但是这眼神儿总也没跟师师的对上。师师的心里,便是一酸。
“好姐姐,生我的气了?怪我瞒着你,是吗?”师师主动服软,告饶地望着镜子里的翠环。
翠环咬了咬唇,终究还是松懈下来,“姑娘,奴婢哪儿敢呢……其实奴婢倒不是怪姑娘,奴婢只是担心姑娘——这么大的事儿,难为姑娘你自己一个人儿扛了这么久,难道你的心里就没害怕过吗?”
师师点头,“且不说与娘争这份自由,单说皇上的御驾亲临,可能搁在别的姑娘的眼睛里头,那都是亘古未有的荣宠;可是在我眼里,却没有一夜睡得安稳觉,总觉得那反倒可能是泼天价的祸事……且不说朝臣与百姓们会因此如何评论皇上与我,就算宫中那些娘娘们,谁会不拿我当眼中钉、肉中刺?就算她们自己出不得宫来,可是哪个娘娘的背后没有位高权重的外戚撑着?只要他们心眼儿稍稍一动,我李师师的小命就不保了……”师师说着,眸中已是隐隐含泪,“所以这件事情,少一个人知道,便能多保得一个人的安全……好姐姐,我们难得姐妹一场,纵然我自己担心得食不甘味、睡不安寝,可是我总要保得你的平安去……”
师师一番掏心窝子的话,说的翠环当场落下泪来。她连忙丢了发梳和篦子,“扑通”一声跪在了师师的膝前,泣不成声,“姑娘……都怪奴婢错怪了姑娘……奴婢小人之心揣度了姑娘,以为姑娘同其他行院里那些姑娘一样,与自己的丫头能够同患难却不能共富贵,攀上了皇上这根亘古未有的高枝儿之后,便想瞒着奴婢……却没想到,姑娘实则是为了奴婢的平安……奴婢眼拙,何曾想得到这内里的危机,只想着眼前头的这点子富贵,腹诽了姑娘……姑娘,奴婢该打,奴婢不配得到姑娘这般的真心……”
师师也落着泪,搀起了翠环,“傻姐姐,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来……我这一生,孑然一身,早无了父母双亲,更无兄弟姐妹可以依傍,我身边儿唯一能够信得过的便是姐姐你,万事我都想说给姐姐听,想让姐姐帮我拿个主意,我又哪里会藏着掖着……好姐姐,千万莫再将自己当我的丫头,那样儿,姐姐你就真的拿我当了外人……”
两个人相拥着落了半晌的泪,终于彼此见了真心,扫尽了之前的隔阂。
待得终于都是破涕为笑,翠环不觉再次皱了眉,“姑娘,此番有了蛇跗琴,是否那管紫竹箫便该从此束之高阁了?”
师师一愣,“为何?”
翠环摇头,“姑娘,你本是冰雪聪明,怎么此时这般糊涂?皇上既然已经公然让内侍总管张迪大人来赏赐了蛇跗琴,便是已经明白地将姑娘放在了心间。敢问天下间,所有归属于皇上的东西,无论是人还是物,又有哪个人能再动?姑娘啊,就算你还有这份儿心,你岂不是要害得那人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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