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见到他,是在三年后,贾府,偌大的房屋里空有一片死寂。
贾南风艰难地想要直起身子,却被父亲死死地按在地上。今日是大年三十,春节之时,她不想要收到这样的一份“大礼”,更不能从他手上收到这样的礼…
她身子虽然被父亲贾充压住,但脸却桀骜不驯地扬起,默默地看着眼前手执着黄绢的官员,再一次领悟了命运的可悲。三年前,他也是那样风姿绰约地站在自己面前,安慰自己“不怕,不怕。”
她真傻,怎么会以为这样美容的男子会看上丑女呢?
“姑娘,看见有牛车过来也不知道躲一下吗?”
“峕儿,你是我见过最开朗的女孩。”
“峕儿,我大你二十岁。”
十一岁那年,贾南风在街上逛街,一辆牛车疯狂地向她奔来,旁边的家仆救援不及。她闭上双眼,等着那一阵击撞,却只感觉到脚离地面,一人抱住自己。
睁开眼睛,入眼的便是他,温柔的眉眼,浅浅的笑容。那一瞬间,贾南风感觉到心中微微一动,淡淡的,难以察觉的心动。
英雄救美,一见倾心。若是在书中看见也许她只是扑哧一笑,说一句荒唐。可那一刻,却真真正正地动了心,迷失在他阳光般的笑容中。
她竟忘了,面纱下的笑容没有美人的一笑倾城。
贾南风本以为两人只见一面而已,若是如此,也会断了念想。却没想到他正是父亲贾充的好友,荀勗,名满天下的雅士。
也许,那日的相遇便注定了今天的结局…
男子身着罗织官服,紧握着手中的圣旨,手指关节开始泛白。旁边一太监小声说道:“荀廷尉,请快宣旨吧。”
翩翩修长的身体立刻僵硬…
宣旨!
可不是吗?这道旨意还是他向皇上提议的,早晚都是要传达下去的。
可是…他真的…舍得吗?
荀勗费尽了全部的力气,终于打开了手上的黄绢,上面的字龙飞凤舞,散的人一阵头晕。
他垂眸,“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散骑常侍贾充之女贾南风,品貌端庄,颇有才情。朕与皇后颇为喜爱。特封其为太子正妃,一月后大婚。”
依旧是这样磁性的声音,如潺潺流水一样沁人心脾。
可那话里的内容却如同钢针一样,刺进去生疼,拔出来偏生连着肉,心脏早已麻痹感觉不到一丝的痛楚。
这旨意一下,两人便再也无法回头。
失落,但也松了口气,贾南风站起身接过圣旨。
手拂过荀勗的手,三年的时光真的改变很多。他的手过去总是暖和的如热炕一样,她最爱拉住他的手,小手抱大手取暖。今日他的手却一片冰凉,宛若府中存放的冰块。
最后一眼看向荀勗,却发现他也正好盯着她,视线在空中碰撞,他却好似愣了一下,说了句:“恭喜太子妃”
“谢谢荀廷尉”贾南风嘲讽一笑,两手藏在身后,捏着的黄绢成为泄气的工具。
他如今,已是陌生人。往日的一切,只能随着这道圣旨,随风飘散…
佛说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许是因为他与她两人都不是耐心人,前生早早就不再修行,今生才落得这样的终点。
这,就是结果吧。
“峕儿,娘早知道你是有福气的,没想到真的能成为太子妃。太子妃…以后就是皇后了。”圣旨一收,贾家众人也站起身来,没了顾忌闲聊起来。其中以贾府主母郭槐最为兴奋。
“呃。”贾南风勉勉强强地回了一句,她真的装不来欢喜的摸样…
可放眼整个贾府,几乎所有人都雀跃高兴。
“姐姐,以后要带我去皇宫看看”这是贾午的愿望,她是贾府最小的小姐。
“妹妹,和卫府的争夺真的是刺激,没想到你最后是赢家。”莽撞的贾浚大劲拍了拍贾南风,他是南风的二哥。
大哥呢?
此刻,贾南风才注意大哥贾荃根本没有站在正堂,不知到什么地方去了,同时失踪的还有父亲…和荀勗。
堂内一片哈哈声,一家仆冲入这“欢乐”的海洋,高声禀报:“老爷让大小姐去书房,说有事商量。”
贾南风心里一松,太好了,这家仆来的正是时候,这里自己真的是半分钟也呆不下去。
“带路”
不过贾南风也非常好奇,书房是父亲商量政事的时候,这次让自己去是为了什么?
绝没想到他也会在这里!
书房里有三个人,正是正堂里失踪的人物。
荀勗正背对着门口,一身黑紫色的官府,英俊挺拔地站着。听见开门声,他漫不经心地看向她,那双漆黑的眸子没有透出一丝的感情。
刚刚家仆怎么不说书房里还有这么个人…
贾南风发现她说不出一句话,完完全全地失声。
他却从容不迫,挂上那副最常见的笑容“峕儿…不,是太子妃,好久不见。”
太子妃?
贾南风苦苦一笑,没想到他这么厉害,一张口就将她最疼的伤疤挖出,还一脸笑意地撒上盐巴。
难道真的要看她疼死,他才甘心吗…
贾充坐在椅子上,咳嗽两声。面前的一个是最疼爱的女儿,一个是最欣赏的后生,三年前他俩的事自己也是乐见其成。怪只怪缘分作怪,不知怎的,两人竟分开。
真是可惜…
“峕儿,为父叫你来就是通知你,下个礼拜皇家就会来纳吉,下个月就是你的太子妃大婚典礼。这一个月你可要好好休息,这一段时间你会很累的。”
贾南风点点头,见父亲没什么事情,就离了书房,走时不忘把门合上。
头上的太阳光芒晃得人眼晕,贾南风半捂着眼睛看向那明晃晃的发光点。
太阳吗?
如果今天的太阳不是今天的,而是三年前的太阳…如果自己的个子变得矮一点,如果抹去眼中的深沉、忧郁…更重要的是,抛掉手上的圣旨。那么,一切就和三年前一样了,她是公曾的峕儿,而书房内那个“陌生人”也还是她的公曾。
她也不记得是什么时候赖上公曾的。似乎每次他一来府上,她就追着他跑,大门,花园,书房,大门,父亲乐见其成也不阻拦。有一次公曾被她追烦,忍不住说道:“峕儿,你别追我了。”
还记得当时的她,扬起一脸的笑意,“我没追你呀,我们只是同路。”不忘眨巴眨巴眼睛,以示自己的无辜。
公曾只能无奈地对她一笑,不知如何回答。
其后,两人一直是这样他走,她追。他走的路越来越长,步伐越来越快。而她…也卯足劲地直追。
那时候,她怎么会有那么充沛的精力呢?凭着一厚实的脸皮,愣是靠在公曾这个翩翩君子的身上,死死抓住怎么也不肯放手。
本以为这路要一直跑下去,却没想到一日,她照例围在公曾身边转,居然听见公曾临湖而诵“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她随口问了句“公曾你在思慕谁呀,不许哟,你心里只能挂着我。”
公曾指了指湖面的倒影,“我说的就是她。”
她瞪大了眼睛,顺着他的指引望去,想要凭自己的恶相,将那“不识相的女子”吓跑,却在湖面上看见她的倒影。
眼睛大睁,嘴巴微嘟,一幅直率的样子。
她傻傻地问:“公曾,你是说我吗?”
公曾也不答话,离开湖边,她连忙追上。
“公曾,既然你喜欢我,就一直要喜欢下去哟。因为我也会一直喜欢你的。”
那时候,自己真的是个单纯的令人心惊。
哪里像穿越而来的女子,竟比此地的女子还不如…
贾南风抬起衣袖,挡住了眼前的太阳,露出一丝苦笑。
前世的她是宅女一名,最爱的是坐在电脑前看看小说,没有多少爱情经验。为了庆贺她二十岁的生日,去阿尔卑斯山旅游。没想到缆车失事,本以为必死无疑,却重生在三国时期,成为贾南风。
也许正因为涉世未深,才会在三年前栽那么大的跟头…
庭内的人微微翘起嘴角,回过头看向书房紧闭的大门,笑意渐渐褪下去。
她手上的黄绢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如此久的时间,还没有一人替她收起这圣旨。
这是无心之失,还是巴不得她多翻阅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