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兰的死让刘奭一时无法接受,他跌跌撞撞地回到寝宫,一头扎进去就不愿出来。第二日早朝循例罢朝一日。他下令后宫和朝臣任何一人不得前去打扰后,就把自己藏在寝宫内的阴影角落里,不言不语,不吃不喝,不眠不动,只一味的回忆金兰的过往,沉湎在那些美好快乐的往事里。他的眼前总是浮现金兰灿烂的笑脸,耳边总似听到金兰撒娇糯软的唤他“皇兄”,传膳的宫女、太监端着膳食进来的时候,刘奭总会错以为是金兰又像以往一般来找他撒娇讨赏,满怀高兴地望去时,期待的落空、幻想的破灭却让他更滑向阴暗的深渊。
可怜那些个传膳的小宫女、小太监,每次在刘奭幽怨、愤恨、如视仇敌的目光下,只吓得胆战心惊、汗流浃背,哪说得出一个字来,只屏息敛气,哆哆嗦嗦地放下膳食,唯恐迟延一分就会从皇帝的金口中迸出让自己掉脑袋的话,慌慌张张地立马就退了出来,出了皇帝的威压之外,才敢捂着砰砰乱跳的心肝稍稍换口气。
虽然公主的一切身后事有皇后着人安排,刘奭可以一时逃避,但是明日公主就要出殡,再任他这般水米不进地消沉下去,明日只怕他会撑不下去,想到金兰服药前慎重地托付自己在她“走”后的几天里,帮她好好地照顾她的皇兄,在知道了刘奭的现况后,白雪思衬着亲自下厨炖了冰糖杞圆炊蒸窝带去探看刘奭。
刘奭伤心悲痛,情绪低迷,又接连两日点滴水米未进,精神越发萎靡。他又想起那日在碧云宫中金兰艳绝天下的舞姿,阳光下粲然耀眼的笑容,娇脆如莺啼的声音犹似仍在耳旁:“皇兄,你对金兰的舞蹈可还满意?”
白雪端着燕窝羹,一进来就看到刘奭颓然地窝在阴影里,虽然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周身沉郁压抑的低气压生生地把他自己与周围的一切隔离成了两个世界,落寞、孤寂得教人心疼。“皇上——”白雪忍不住柔声唤道。
刘奭恍惚间似乎听到金兰在唤他:“皇兄!”。他惊喜地从窝着的檀木椅里站起身,往声音来源看去,口中急切地唤道:“金兰!”
耳中听得刘奭沙哑的低唤,白雪的心颤了下,丝丝心疼漫上心头,心中的愧疚愈加强烈,毕竟,她也是参与夺走他宝贝皇妹的帮凶。
“是你!”看清眼前走近自己的人,刘奭有失落,有意外,脑子也清醒了一点。
“皇上,别太伤心了,保重龙体要紧,不管怎样总要多少吃点东西吧。”白雪担忧地看着刘奭,又看了下桌上明显新摆上的却未动分毫的各色菜肴,果然是不曾进食。
刘奭垂下眼帘,不搭理她,明白地用自己的态度拒绝。两天不曾好好打理,他的下巴唇上满是青茬茬的胡子茬,脸色是不健康的惨白,眼圈周围有着淡淡的青晕,双眼无神,满身的萧索落魄。这哪还有一点威凛天下的天子气派,整一个垂暮老头似的。
白雪心中又痛又急,看刘奭如此摸样,温声柔语怕是进不到他的耳中,她皱眉思索了一下,决定冒险刺激一下他。她把手上的碗轻轻用力往桌子上一顿,肃声道:“不吃就不吃!早日饿死正好和公主搭个伴!”
“叩”一声,瓷碗和桌面相扣的清脆声音让刘奭一愣,白雪的话,更是如巨石投进他的心湖,掀起浪涛无数。他霍然抬头,眼中射出咄咄精光刺向白雪。
“还懂得生气呀?我还以为站在我眼前的是一付魂魄出窍的行尸走肉呢!”白雪坚持实践做事要有始有终的理论继续说道,无辜的语气,却是让人抓狂的话语。
“你!大胆!”刘奭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中被她撩拨起熊熊怒火,一时气血上涌,竟眼冒金星,摇摇欲坠。
白雪心中不忍,下意识就上前一步想要扶他一把,却被他恼怒地挥开。白雪见他仍是把一口浊气憋在心里,就火上浇油地道:“没想到饿了两天的人还有这么大的力气,看来还是不够啊。啊,莫不是——回光返照?”
刘奭急怒攻心,破口大骂:“你这个可恶的女人,谁准你进来的!你给我出去,给我滚,滚!”顺手抓起桌子上的盘盘碟碟胡乱地砸了起来,有那么几个盘子险险地就落在白雪脚边,白雪努力地避过朝她飞来的“武器”,倒也没被砸到,可是漫天飞溅的菜汁汤水还是不可避免地落了些在她的衣襟、裙角上。
见刘奭发了一通狂后,手脚虚软地跌坐回椅子直喘气,白雪才轻柔地说道:“把你心里的痛苦都喊出来吧,喊出来就不会那么难过了。”
刘奭吃惊地抬眼看向白雪,原来,她是故意激怒自己,只为让自己好好发泄一番。心中确实也没那么憋的难受了,看着白雪眼中温柔的暖意,心中也似沾染到了那温暖,热烘烘的,一股暖流缓缓流遍四肢百骸。
“好些了吗?”见刘奭明显放松了下来,白雪柔声问道。
刘奭紧紧锁住白雪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那就吃一点。”白雪又盛了碗燕窝端到刘奭跟前。还好她进来时把食盒放在旁边的小案几上,不然这会儿怕也躺在地上了。可是刘奭仍是犹豫着不肯接。“张口。”白雪无奈,这燕窝不趁热吃就糟蹋了。刘奭深深地看进那双晶亮如星的眼睛,受蛊惑般地乖乖张开了嘴巴,的燕窝下肚,腹中无比的熨贴舒适,
一碗燕窝很快就见了底,刘奭没等到下一口送到嘴边,意犹未尽地朝碗里看去,目光掠过那只端着瓷碗的雪白柔荑时,一抹鲜红的色彩跳入他的视线。他心底一惊,慌忙抢过瓷碗丢到桌上,双手捧起那只柔若无骨的小手,在那细腻柔滑的手背上,赫然一道细长的伤口,鲜红的血在白皙的肌肤上显得触目惊心。这,这一定是刚才被乱飞的碎瓷片刮伤的。刘奭心里一时心疼、懊悔不已,他忙掏出怀里的汗巾子,轻柔地为白雪包扎起伤口。
白雪此时才感觉到手背上丝丝痛意,刚才竟是浑然不觉。见刘奭那样专注地为自己包扎,心中有点不大自在,一打好了结,就忙抽回了手。迎上刘奭布满血丝的双眼,她不动声色地拉下袖子盖住手,柔声劝道:“皇上太累了,需要好好休息。”
“我不!”刘奭急急摇头,他只要一闭眼,就会看到金兰那张灰败的脸,他不要看见这样的金兰。他又有点求助地看向白雪,一点也没注意到自己刚才的语气有点小孩子般的撒娇味道。
“皇上最疼爱公主了,相信公主也希望皇上过得好,皇上这样折磨自己,会让公主走得不安心。”白雪再次无奈,这哪还是高高在上的皇上,和撒娇耍赖的孩子倒有点像。
“会吗?”刘奭的眼中闪着迷惘。
“一定会的。”白雪肯定地点头,若是让金兰知道皇上这般痛苦,一定会内疚万分,又岂会走得安心。只是此“走”非彼“走”“听话,好好睡一觉,一切都会过去的。让金兰永远活在皇上心中。只要皇上振作起来,公主就会快乐。”
“金兰真的会快乐吗?”
“会的!只要皇上珍惜自己,公主就一定会快乐的。”白雪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着,边把他推到床边。替他脱下龙袍,扶他躺好,为他盖好被子,看着他听话地阖上眼睛,这才放心地想要离去。刘奭却在她转身时突然拉住她的袖子,急急地道:“不要走!请你不要离开,至少等我睡着了再走,好不好?”央求的语气,企盼的眼神,此时的刘奭只是个需要人安慰、陪伴的无助男孩,白雪的心柔软一片,女人与生俱来的母爱天性,澎湃泛滥得一塌糊涂,她眼里带着心疼,轻轻地把他的手放回被窝,隔着被子轻轻拍了拍道:“好,我不走,你睡吧!”
闻着床畔白雪身上特有的幽幽体香,刘奭安心地渐渐沉入梦乡。见他睡实了,白雪轻轻地起身,轻轻地走出去又轻轻地关上门。转身没走几步,就诧异地看到魏海东斜靠着站在前面的廊柱上。他微微歪着脑袋,很安静地靠在那,面上神色不明,黑邃的眼中情绪藏得很深,让人猜不透。白雪突然心里就有点忐忑起来,像做错了事被抓到现场的小孩子,莫名地就有点心虚的感觉。她慢慢走上前,轻声道:“我答应过公主,替她劝慰皇上。”声音轻得像蚊子哼哼。
她这是在解释吗?魏海东把她的话一清二楚地听进耳中,心下为白雪的解释和她对自己的在意而暗暗窃喜,面上却是不露声色,只是一味静静地盯着她瞧。
白雪沉不住气地小心再问:“你是在生气吗?”
魏海东摇摇头,轻轻咬住嘴唇,还是静静地不出声。
“那你是在嫉妒?”白雪的声音里带点小小的跳跃,大眼睛忽闪忽闪,一付猜到人家心思的小得意摸样。
魏海东忍不住双手一张,一把搂住白雪,心中无奈的道:“白雪,我怎么会不嫉妒?要知道,我差点就要破门而入了。”
魏海东的怀抱很温暖、坚实,给白雪很安心的感觉,听着魏海东有力的心跳声,笼罩在魏海东浓郁的熟悉的男子气息下,白雪不自主地放松下来,忽然感觉到自己很累很累,很想就这样靠着这厚实的胸膛,让这胸膛的主人去承接自己身外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