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前,当三皇子发现大将军将避暑山庄的卫兵偷偷换掉后,他便知晓了大将军的狼子野心,但若临时说不去避暑山庄,势必打草惊蛇,引起大将军的猜忌,难保他不会狗急跳墙,于是便以避暑山庄尚在修缮为由,转到江家的温凊园。调了裕王的羽林军来护驾,为了以防万一,三皇子还冒险在羽林军中安插了百名自己暗中培养的死士,加之有曦和随行,大将军应该不敢轻举妄动。三皇子紧攥着曦和这张王牌,片刻不敢松弛,那一日在月娘庙大将军大动干戈来抢人,也被他击退了,只是不知大将军会不会就此罢休,也不知在他眼中,女儿的性命有没有金銮宝座重要。三皇子仍觉得危机四伏,免不得战战兢兢。
他和皇后娘娘暗中商议,决定提前回京都,并且抄小路经八卦山悄悄回京,神不知鬼不觉,让大将军措手不及,哪知机事不密,被奸细飞鸽传书告与了大将军。
时值夏末秋初,枝叶茂盛,龙车凤辇沿山道迤逦而行,行至落桂坡时,抬头但见一片浓荫树丛,鸟虫杳然,异常安静,筠公子大呼:“警惕。”三皇子也立刻拨马回撤,欲令后军急退,但已太迟,只听一声炮响,万箭飞射,三皇子忙勒兵往八卦山退去,那些乱贼又挥刀杀上前来,筠公子率一队人马迎上断后,三皇子、四皇子仍旧护着皇后娘娘等撤退,哪知这时素月和蕊珠所乘马车的马儿受了惊,发癫乱窜,蕊珠敏捷,跳车摔到地上去,素月却连着车被马带入贼军中,三皇子见状,大叫:“青龙白虎,保护母后娘娘。”自己则急回马去救素月。另一边,筠公子也要去救素月,只苦多人恶斗他一人,脱身不得,这一边,三皇子提刀纵马,于马上砍杀十余个贼人,朝素月奔去,下马复上车,勒住缰绳,将车马停下,这时听得贼军中有人大叫:“弓弩手,射穿紫袍的!”一时矢如雨急,望着三皇子射去,三皇子赶紧躲进车厢,左臂上却已中了一弩箭,当场倒下。那桢素月何曾见过这种刀光剑影的场面,早被唬得魂飞魄散,骨软筋麻,但见三皇子中了箭,半截身子还留在车外,手脚虽然无力,也由不得拼死将他拖进来。筠公子见三皇子负了伤,哪里还有心厮杀,只顾着救护三皇子奔走。那些乱贼见伤了三皇子,算已得手,便不去追赶,径自收兵而去。
这一边羽林军就在八卦山附近下寨,又说筠公子救回三皇子,抢入帐中一看,那支箭自后背穿过了心脏,三皇子早就没了呼吸,皇后娘娘抱着他的尸体失声大哭,又想起大皇子与二皇子来,竟是旧疮加新伤,新啼痕压旧啼痕,越发了不得,哭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池荪郡主等扶着蔼桐公主也在一旁泣个不停,四皇子堂堂七尺男儿,这会子泪珠也似滚瓜一般地掉,筠公子被痛苦扭得脸都变了形,曦和手也冷了,眼也直了,整个人瘫坐在地上,傻了老半天,才放声大哭起来,一时又抄出剪子寻死觅活,四皇子赶紧上前抱住她,夺下剪子来,曦和一下倒在他怀里,也哭得死里去活里来。皇后娘娘因为悲伤过度,最后竟昏厥了过去,又慌得大家手忙脚乱。
这时青龙、白虎进帐来请筠公子,说有一事要与他商议,原来三皇子身边有四大护卫,分别是青龙、白虎、朱雀、玄武,这四人身份神秘,没人知道他们属于哪一个族类,朱雀与玄武两人更是只曾闻名,未曾见人,因此也有人怀疑这两人根本就不存在,至于青龙与白虎,这两人虽然紧随三皇子左右,但他们行事低调,不苟言笑,眼里只认三皇子一人,因此也是一般神秘莫测。暂且听他们与筠公子在商议何事。
“主上不幸罹难,属下难辞其咎,也无颜苟活于世,本欲追随主上而去,但因主上于今尚有一线生机,若不一试,我们死不瞑目!”青龙慷慨陈词。
“怎么试?”筠公子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急切问到。
“进八卦山,找鹿衔草。据闻八卦山中有鹿,母鹿甚多,但惟独只有一头公鹿,公鹿与母鹿交配,千遍必死,众母鹿则奔走山间,寻得异草以熏公鹿,公鹿顷刻可复苏,人若得此草,也可以起死回生。”青龙答到。
“但秋初并非鹿交配的季节。”筠公子说。
“无碍,只要寻得公鹿,将其射杀,母鹿自会衔草来,到时我们鸣金施铳,驱走母鹿,即可取得鹿衔草。”白虎说。
“我们所顾虑的只有一事:自高祖皇帝关闭鬼门后,就下命封山,进山者以犯上罪论诛,因此一千年间,无人再进过八卦山,我们若要进山,还得请皇后娘娘下一道懿旨。”青龙说。
筠公子听言,连摆手道:“不可,高祖下的圣旨,即便是圣上来了也不可奈何,此事不必上奏,尔等若不惧死,与我进八卦山。”
“我们岂是贪生怕死之辈!我们的命是主上的,早就准备好随时为他赴汤蹈火,只是小王爷仍金玉之躯,如何……”
“无须多言,”筠公子打断他们的话说,“点百名人来,我们悄悄进八卦山。”
青龙遂将羽林军中暗藏的百名死士抽了出来,筠公子请四皇子镇守大本营,自己领这一干人偷偷进山去寻鹿衔草。
又说营里哭声摇山振岳,大家正闹得乱烘烘时,怎么独不见素月?原来素月的左眼自从那一天被五彩金鸡啄了一口后,便开了天眼,众人正围着三皇子痛哭时,她见那牛头鬼、马面鬼持着勾魂令进帐来,走上前去,一把将三皇子的魂魄从身子里给提了出来,径直索了进八卦山去,她就赶紧跟了上去,这桢素月自幼娇生惯养,金尊玉贵,何曾走过山路,这一下,走三步就要跌两次,一路踉踉跄跄,跌跌撞撞随着他们渐入八卦山深处去,抬头远远看见陡崖前有一座石牌楼,上有“幽冥界”三个大字,牌楼后有一座若隐若现的城池,虚飘飘的浮在半空中,牛头马面就架着三皇子站在牌楼下,凭空一跳,一时连着那城池那牌楼都消失得无踪无影,可是阴阳相隔了,再叫素月往何处去寻三皇子?她急火攻心,“哇”的一声,喷出一口血来,昏厥了过去。
三皇子渺渺茫茫,魂灵随着牛头马面来到森罗宝殿,那冥王早领着地府大小官员在丹墀排下班次,控背躬身,迎迓三皇子,将他请入森罗殿上,礼毕,宾主坐定。三皇子想自己虽然在阳间极荣贵,但今已为亡魂,自非昔比,为何这阴间鬼王对自己的态度会如此卑恭?因此十分不安。冥王见他不自在,拱手进言道:“殿下阳寿未尽,请宽心勿虑,稍留片刻,即送殿下还阳。”
“我的阳寿未尽?但我分明记得自己身中一箭,已遭杀于贼人之手。”
“此皆因殿下好弓马,前一世曾误伤玉兔,所以今世该有此劫,但此过不至致死,而今只是一报还一报,要殿下也中上一箭,清了这债,好消玉兔心头怨愤。”
三皇子闻言,喜不自禁,躬身称谢,慌得那冥王也躬身行礼,念了一连发的“不敢”。
冥界阴风飒飒,黑雾漫漫,饿鬼哭,穷鬼泣,抬头见魑魅,低头见魍魉,三皇子大不喜悦,归心似箭,要求冥王立即送他回阳世,冥王道:“因殿下被那箭射穿了心脏,身子已破残,如今需得用鹿衔草将身体复原,才能还阳。”
“常闻八卦山中的鹿衔草对治病有奇效,原来并非虚传。尊者何不遣鬼吏速取来?”
“此非鬼能为也,经由人,方能得此草。”
“人?”三皇子大惊道,“想是尊者久居地府,对阳世之事并不知晓,那八卦山被封了千年,非人能入。”
“殿下稍安勿躁,自会有人去取草。天欲令殿下活,谁能夺之?孰比天大?”
“若是如此,又何须鹿衔草?”
“万事天注定,但天绝不会掉馅饼,所以也需要人来作为,方能成事。”
三皇子这才稍微放下心来,又问那鹿衔草有什么来历,冥王道:“既是殿下问了,小王不敢不答,实不相瞒,这八卦山乃是地府上一代的冥王所化,因他当冥王时,爱上了阳世一个叫蕊珠的女子,又常变作一书生,与那女子偷期缱绻,更不惜为她触犯天条,偷偷将其名字从生死薄上删去,使那女子活到了五千岁,后来此事不慎曝光,上一代的冥王就因此被削了职,那女子因为一世就活了五千岁,所以此后每次轮回转世,只能活到二十二岁,上一代的冥王听闻那女子遭受此刑,抑郁之下竟然化作了山,至于那鹿衔草,乃是从他的骨血里长出来的,此草对病本无奇效,只是因它是用至诚至坚的爱情所滋生的,所以天地间的生灵,雌雄两方中若有一方罹难,另一方欲舍命相救时,寻得此草,或却病延年,或起死回生。”
“如此说来,人岂不是都不用死了?”
“此草遇情至坚者方生,想普天之下,古往今来,此等人物能有几何?”
三皇子还想再问下去,冥王怕泄露太多天机,连忙起身邀请三皇子游观地府,三皇子只得随冥王引路前去,将那拔舌地狱、剪刀地狱、铁树地狱、孽镜地狱、蒸笼地狱、铜柱地狱、刀山地狱、冰山地狱、油锅地狱、牛坑地狱、石压地狱、舂臼地狱、血池地狱、枉死地狱、磔刑地狱、火山地狱、石磨地狱、刀锯地狱一十八层地狱游遍,一处处触目惊心,悲声惊魂。转眼又来到剑树林,见一妇人被吊在树上,万剑穿心过,那妇人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号痛欲绝,三皇子听得惊心,走近一看,竟是紫夫人,大惊,问:“夫人何罪至此?”
“此女心如蛇蝎,本来生前作业,死后算账后,才发配地狱受罪,但此女作恶多端,种种恶行天理难容,奈她阳寿又未尽,只好将报应提前,每日命万剑穿其心,让她在阳世也受罪。”
三皇子本来以为紫夫人已死,听冥王一说,方知还未,又想起曾闻紫夫人常年害心病,原来根源在此,正是人生却莫把心欺,神鬼昭彰放过谁?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三皇子因听她叫得凄惨,心生怜悯,便问冥王:“敢问尊者,此女如何才能脱此厄劫?”
“至死未休!”冥王说着引三皇子往别处去,走了不到几步路,又见路旁有一座米山,约有百丈之高,米山旁有一个养鸡女,头扎着双股高发髻,身穿着尖领窄袖襦服,你看她那慈眉善目,安详淳朴,轻轻掀开了鸡笼,两只小鸡争先转出笼子来,那两只鸡黄的似金,白的似银,却都只有拳般大小,扑棱着翅膀一齐奔向米山,你一嘴,我一嘴,嗛米吃,细看处:原来那米山下竟还压着个人。三皇子认出是大皇子,惊悚道:“这是作何?”
“令兄屈死,因冤情未得昭雪,怒而骂天,天帝怒,命我立一座米山在此,待鸡将米嗛尽,才得投胎转世。”
三皇子大悲,上前去,亲自将大皇子鬓上的米粒拣去,大皇子也认得是自己亲兄弟,几年生死两茫茫,正是伤心处,两人免不得要抱头大哭一场。三皇子又问:“大兄有什么冤屈?细说来,兄弟与你雪仇。”
“你们与母后娘娘只道我是堕马死,哪知个中有隐情,我是被我们那个人面兽心的舅舅哄出城,赚到悬崖边,被他一把推下,坠崖而死。你二皇兄已投胎去了,他的死也是蹊跷,与那豺狼同样脱不了干系!”谈诉起旧事前因,大皇子泪滴腮边,愁攒眉上。
三皇子闻此言,恨得咬牙切齿,他早怀疑二位皇兄的死因不简单,只是抓贼要拿脏,因大将军未曾露马脚,他也不敢下定论,哪知人果是这狠心的舅舅谋害的!
大皇子又问宫中人事,父皇母后可大安?三皇子正要回答,那冥王早嚷道:“时候到了。”一阵风似的带三皇子到“六道轮回”之所,将他推入“超生贵道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