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架双裁翠络偏,佳人春戏小楼前。
飘扬血色裙拖地,断送玉容人上天。
花报润沾红杏雨,彩绳斜挂绿杨烟。
下来闲处从容立,疑是蟾宫谪降仙。
桢府的涵青楼临着丹凤街,玄武潜伏在丹凤街的大树上,看着在小楼前荡秋千的素月,就想起了这首诗。秋千架随着春日的心跳荡动着,她美得像只游弋在琉璃湖心的白天鹅,圣洁,优雅又忧愁。玄武看得心旷神怡,甚至觉得自己仿佛被这美剖开了身体,一连骨头里的杀气也被剔尽了,又像是在瑶池里沐浴了一般,觉得哗啦啦的卸下了一身俗骨,此时身轻心畅,无比轻快。
这时墙外出现的一个猥琐人物终于又让玄武记起了他的使命。只见那人鬼鬼祟祟从怀里掏出一个锦囊,迅速从地上拾了块石头塞了进去,丢进墙里,再匆匆离去。
“盯着他,查出他的底细。”玄武小声对树下那摆摊的小贩吩咐到,那人立即弃了摊子,领命而去。不多时,又有穿便服的士兵补了上来,继续吆喝买卖。
素月也不遮掩,当着采萍采薇的面,大大方方拾了那锦囊,丢掉石头,从里面抽出了张纸条,看毕,蹙起了眉,默不作声地将锦囊连纸条一同塞进了衣袖,弃了秋千,引着丫鬟走了。搞得玄武很纳闷:那锦囊应该不是主上让人送的,可又会是谁呢?玄武越琢磨越觉得这事蹊跷,正想着是否该立即向三皇子禀报时,在桢府东门守卫的一部下匆匆赶来禀告说不知是谁家的马车把桢小姐从东门接走,往东郊方向去了,东组除他以外的其他四人已偷偷跟在马车后。
玄武立即将其余守在桢府西南北三面的卫兵集结起来,除了让一人赶回庆熙殿禀告三殿下外,其余一干人火速往东郊赶,因怕骑马会打草惊蛇,便令小部队跑步前进。
最后是赶上了那马车,玄武不敢轻举妄动,还在反复思考着是否该将马车截下来时,马车却驶进了杨家东郊的别墅——陶来庄。玄武心里大叫不好,马上带人潜了进去。陶来庄的戒备很松懈,只有寥寥男丁守卫,庄园空荡荡的,玄武等人完全可以来去自如。
几处扑空后,寻至环翠楼。环翠楼不比他处,高度警戒,三十来人守在楼下,将环翠楼围得水泄不通,上楼的梯子都被拆掉了。桢小姐肯定在环翠楼上!看来这应该就是万不得已之时了,该出手时就出手,在玄武的一声令下,大家齐刷刷亮出了剑。只是兵未血刃,早听见素月在楼上杀猪般地喊救命。玄武想爬上楼去救人,不过环翠楼是用磨光了的石头盖成的,又滑又高,爬上去也得费上半天的力气,幸好卫兵个个能征善战,三下五除二就摧毁了敌方的战斗力,玄武命人去寻梯子时,三皇子也尘沙被面地赶来了。
“人呢?”三皇子铁青着脸,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楼上。方才听桢小姐惨叫了一声,之后就……”
“该死!”三皇子急火攻心,哪还等什么梯子,让卫兵们叠罗汉,踩着他们的身子就飞上檐,破窗而入,玄武也随在他身后进去。
素月瘫坐在地上,瞪大了的双眼里烧着硫磺火,紧紧咬着的一口牙齿都快要碎了,她的手紧紧捂着左脸,血从指缝间渗了出来,整个身子抖个不停,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她身体里挣脱出来似的。三皇子三步两步迈到她身边,搂她入怀,想掰开她的手检查她的左脸,素月却不让,双手死死地捂着脸。
“好好好,不碰,不碰,乖,别怕,有我在,莫怕……”三皇子努力地使素月镇静下来。
虽然早习惯了杀戮,但见到那场面,玄武还是被吓了一跳。盘公子躺在地上,身下流了一大滩的血,肚子上赫然插着把匕首,那刀柄上嵌着的宝石红得比那滩血还艳丽。玄武检查了一遍,盘公子早没气了,身上被捅了不下五十个窟窿。白天鹅一眨眼就成了罗刹女,这女人真狠!
梯子搭好了,三皇子抱着素月下楼去,地上还跪着几个弃械投降的人,磕头如捣蒜,额血流地,色如死灰,口里哭爹喊娘地喊饶命。
“不留活口,清理干净。”那些人往日恶事干尽,死有余辜。
三皇子落下这句话,匆匆带素月走了。
“伤口横过了半张脸,恐怕会留疤。”太医压低了声音说,不让房里的素月听见,不过她也应该猜得到。
三皇子无力地扬了扬手,抱琴随着太医去抓药。
“望挪玉一降,马车候东门。”这两行字就是玄武所言的神秘锦囊里的玄机,字迹仿得很像,三皇子乍看也误以为是自己写的。得保住这无瑕白玉身,免不得揉碎如花貌。三皇子叹了口大气,胡乱将那锦囊塞进怀里,进门去,见素月坐在床上,左脸刀口上敷了厚厚一层药膏,素月正拿着镜子照,三皇子进来也不理会,眼睛眨都不眨,就直直盯着镜子看。三皇子拿开镜子,她也不反对,只是冷漠地坐着,她从刚才到现在都没说过一句话,今天的素月完全是个陌生人。
“你打我你骂我,但求你不要不理我。”三皇子哀求到。他知自己很混蛋,为什么要下什么“非到万不得已,不得轻易出手”的混账命令?三皇子后悔不跌。他想抱住素月,素月却一把将他推开。
素月把脸转了过来,直视三皇子,让他看看那狰狞的伤口。
“你知道我不在乎。”三皇子心里又是气又是怜惜,狠狠地迎着她的眼光,一字一句地说。
“但是我很在乎。”素月说着突然捶床捣枕,歇斯底里大叫起来,要三皇子赶紧走开。
“这几天你就留在庆熙殿休养,我会通知你父母。”三皇子迫不及待地甩完这句话,脚不沾地地走了。
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钊玉樨竟会没勇气面对一个小女人的悲愤。素月一哭一闹,他的心就慌了,就不敢面对她了,即使他的心现在比她更疼。三皇子甚至觉得自己不认识素月了,当他以为自己已经完全了解素月的时候,她又以另一张面孔出现在他面前,她的痛苦让他无法仔细分辨出她的面容。只有素月自己知道,她是在害怕,害怕三皇子嫌弃她,就算他现在不在乎,愿意娶她这钟无艳,可以后呢?等到情到浓时情转薄,他真能做到取次花丛懒回顾吗?一个人在自卫的时候可能自杀,素月也要把她的爱情扼杀。于是穿上了戏服,把自己的真实的心情掩在了悲愤的粉墨之下。
在之后的日子里,三皇子的身影彻底从素月的视野中消失了,素月的饮食起居全由抱琴负责,素月不哭也不闹,只是一整天也不说一句话,抱琴知道她心里难受,觉得她可怜,越加尽心尽力服侍她,只是三皇子仍是无个影踪,素月忍不住问了抱琴,才知道自那天后,他根本就没回过庆熙殿。
不是说不在乎的吗?现在是怎么样?他无非也是个常人,是自己把他想得过于完美了。其实素月明明是知道他不可能不管自己的,只是因为等待如烛火,催泪又熬心,于是索性欺骗自己说:“他其实一点也不在乎你”,起码这样,心就会比较容易,起码这样,就有了自暴自弃的借口。
素月立即宣布要回家,抱琴说这事她做不了主,得禀告主子,征求他的同意,素月于是如坐针毡般地等着三皇子下通牒,三皇子很慷慨很干脆地让人回了两个字:可以。立即打发素月回家。
素月用纱巾蒙住了脸,回家只说是脸上发了疹子。桢员外以前常常怨叹自己福薄,只生下一个女儿,可是他现在却觉得就是这一个也已经太多了,他尴尬失望,想都不想再看见女儿,让素月感到很伤心。
素月一再坚持不让母亲看自己的脸,但也知道这种事瞒得过初一瞒不过十五,自己的存在已是家族的耻辱,父母大概也希望不曾养过自己这个女儿。
素月万念俱灰,准备先斩后奏。
“宫里的太医诊断过了,说女儿脸上的疹子不像是身体染疾所致,有可能是撞见了脏东西。”素月知道母亲很信这个。
“有这个可能,”江夫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难怪最近我们家灾事连连,对!找个法师做法驱鬼,扫扫秽气。”
“为表虔诚,女儿想亲自上火潭山的影梅庵去烧香,同时也为爹娘和舅父舅妈祈福。”
“也好,那明天……”
“女儿想一个人去,而且得悄悄地去,不能让人察觉。”
“为什么?”
“女儿现今已成众矢之的,但凡有个风吹草动都会惹出漫天的流言蜚语,上影梅庵的事若被人发觉,又不知道他们会找出什么话来编派中伤我,积毁销金,积谗磨骨,到时莫说爹娘无地自容,女儿只怕也做不成人了。”
“我的儿啊,苦命儿啊,难为你了,娘知道你心里苦,我可怜的女儿,怎么能让小小年纪的你承受这么大的压力?做错事的人又不是你,怎么能让你承担后果?这世道……”江夫人说得涕泪纵横。
素月紧紧咬着唇,告诉自己不能心软。
四五个随从护着素月,天一亮就出城了。
影梅庵藏在火潭山深处,这火潭山地处京都与云都的交界处,它因后山洞里有一火潭而得名为火潭山,这火潭里燃着的是硫磺火,据说自有天地开始,就有这山,有着火潭,潭里虽没有燃烧物,但它的火从未灭过。火潭和毒龙岛、黑松林、鬼沼泽合称为大钊四大死亡区。
芳菲殆尽的四月,京都春意阑珊,桃花大都凋零了,然而火潭山的桃花却开得正盛,落英缤纷,美不胜收,正是“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峰回路转,一条蜿蜒曲折的石板路从山下直通到影梅庵,素月拾级而上,沿途看尽山色美景,赏心悦目,听鸟儿在树梢清脆鸣啭,甚觉幽清,暂时将所有的不痛快抛到了脑后。
素月捐了香火钱,又另付了房金,让那影梅庵的姑子腾出了两间房子作下处。影梅庵不招待男客,送素月上山的家仆都回去了,只留下采萍、采薇两人来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