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师娘见着鞋垫，未及细看，已叫了一声好。新娘子就取了绣花的鞋垫，一人送了一双，小宝宝就送了一顶手勾的毛线帽子，上面勾着个小花狗的图案，活灵活现甚是可爱。秦师娘道了谢，接在手上连连称赞。小曼接在手里细瞧，见那鞋垫上面绣着百年好合，早生贵子的字样，下面却是极秀美的莲花图案，五彩丝线配着红红绿绿的极是村气，偏又有股子说不出来的喜气和生气。新娘子一边继续收拾着东西，一边对小曼讲：“这些有的是我自个儿扎的，有的是找人扎的，我三块钱收了上来，十五块钱卖给铺子，他们加个包装要卖到五十块一双！”
小曼倒罢了，秦师娘听着却有些心动。新娘子是个活泛的人，极爽快地把铺子里的电话给了秦师娘，也是个姑娘，姓郑。说是在外面打过几年工，开了眼界，琢磨出来的生意。现在鞋垫生意已做出国去了。这扎鞋垫是个手工活，急不来的，小郑就想了个法子，把花样发下去，发动三姑六姨都来扎，她收15块钱一双。有人就动了心思，自己再去组织人来扎，从中找点差价。小郑也不理，有钱大家赚，只要花样扎得好就收。就有极偏远地方的人，不可能绣几双鞋垫还上万州，也愿意收便宜点，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还不如扎几双鞋垫赚点零花。
新娘子手脚快，一两天就能得一双。她的姑妈姨姐很多仍然嫁在山里，都是扎鞋垫的好手，这时只不过是加上些图案，这些老手都是一点即通，扎得活灵活现的。几个月下来，比以前在外打工强多了。就一门心思专心扎鞋垫了。小曼看那箱子里，少说也有上千双鞋垫，那就是上万块钱，单这一项，虽不算多，也绝不算少了。何况这娶回来的可是个会挣钱的大活人啊。细秋妈居然嫌自己的新媳妇儿陪嫁少，也算是有眼不识金镶玉了。
说话间，新娘子已收拾好一个小包，递给小曼：“这是我给大姐娃娃的，自个儿打的几件小毛衣，让姐姐别嫌弃。”
还未说得几句话，细秋妈已在坝子里叫起来：“缩在屋子里做什么？快点出来招呼客人！”新娘子对小曼几个满是歉意地笑笑：“老人家就是这样子，你们是读过书的人，别放在心上。”笑着送了几个人出来，自去招呼客人。
走到无人处，秦师娘才摇头讲起来：“这个新娘子不简单哟！你那个玩伴儿细秋的妈不是对手。”小曼点点头：“我看她一门心思在赚钱，可能不会和细秋妈去斗。”秦师娘就说：“你这是没结婚的姑娘家的想法。那个婆婆下起媳妇儿的棋来，由不得媳妇儿不下。”小曼望望秦师娘，就不肯往下说了。余军军就笑着说：“万事逃不脱个理去，把道理说清楚就行了，哪儿用得着斗。”秦师娘就哈哈笑起来，推了哥哥一把：“说小曼不懂，你就更加不懂了。这个屋里头的事还讲得出来个理呀？这屋里头，就不是个讲理的地方。”
余军军还想说，秦师娘是当了妈的人，虽是比小曼和余军军都小两岁，人情世故却比这两个通。想着小曼是有可能当自己嫂子的人，有些话就觉得也不好再说下去，便扯开了话题。
四人坐车回家，谁知车子开着开着半路上突然熄火了。已是快天黑的时候，弄不好就得黑灯瞎火在这山上等。一车人都叹着气下车，催着司机快点修。秦师娘带着孩子，更是着急。小曼万分过意不去，也只得凑到前面去看司机修车的进展。她是个细心的人，也是为着安全，考驾照的时候就顺便看了不少汽修方面的书，却是没有什么实践经验的。这时凑到前面去，却也正好给司机打个下手，两人商量着把车给修了。一车人都像看稀奇一样看小曼，深圳这些地方，女孩子会开车的多，这县城里面会开车的就少了，更别说是修车了。小曼让人看得不好意思，见秦师娘若有所思地望着她，就笑着说：“考驾照的时候顺便看了点书，其实我也就是个理论派，不大懂的。”秦师娘就笑着说：“看不出你这么斯文的样子，还会开车。”小曼就说：“我开得也不多，就是老板有时候累了，我才替一替她。”
余军军点点头：“我们老板也是，平时都喜欢自己开车，累了才叫司机开。你是在深圳考的驾照？开年回去我也准备考，你选的哪个驾校？”小曼就答到：“是福临驾校，还算不错吧，教练极负责任极是严格的。我去考的时候见好几个女孩被骂哭啊，紧张得不得了。”
余军军笑起来：“是该严格！福临我也听说过，不过那价钱也太贵了点，要到差不多一万块。普通驾校五六千已不得了，还有的小驾校三千块就可以学。”小曼点头：“可不是老贵。我的学费是公司出的，我可舍不得。”
他二人谈得兴起，秦师娘却在一旁一声不吭，听到这里，忍不住插嘴：“你们公司每个人都能去学，还是单你一个人学？”
小曼见她问得古怪，一时也没想太多：“那我可不清楚了。我这是莫小姐，就是我老板特批的，估计也要算特例吧。必竟，我只是她的助理，算不得管理层。”
听得莫小姐三个字，秦师娘似乎松了一口气。小曼才反应过来，心下便有些发恼：秦师娘把她当什么人了？
余军军却没有那么多小心思，只随口问到：“你老板是女的？难得女老板这么大方。”小曼点点头：“是，她的确是做大事的人。我跟着她这几年，也学到不少东西。按理说，她家也算是富有了，婆家也有钱，完全可以当个千金大小姐。但她工作起来比我们还卖命还认真。”想到这里，不由得想到陈英军，心底一痛，反问余军军：“你们公司怎么样？”
余军军就摊摊手：“万恶的资本主义！”两人一起笑起来，余军军就说：“等开了年，也准备换公司。”小曼就感叹一句：“每年春节后都是换工的高潮，祝你遇上个好公司。”
这些话题秦师娘插不进话，所以一路沉默，小曼也未在意。
回到家，把带给细秋的包收拾进行李箱，拿了自个儿得的那双去送给妈妈。林妈妈拿在手上很是欢喜：“这么巧的花样儿，哪个舍得垫在脚板底下哦？”
小曼笑着说：“可不是，听说老板卖出国，普普通通的就要50元一双呢！绣得好的，要几百。”
林妈妈叫一声：“哎哟，这是啷个想到的？”
小曼就把新娘子扎鞋垫的事告诉了妈妈，还讲秦师娘似乎也有意要组织一帮人来扎鞋垫。林妈妈就欢喜地说：“她要搞起来的话，我也来扎！”
林爸爸在旁边听见，就插了一句话：“我也可以扎。”林妈妈就对小曼说：“那是，你爸爸的针线比我好，他赚得到这个钱。”
一家人说笑了几句，欢欢喜喜收拾了桌子吃饭。小曼就把吃喜酒的情况讲了。林妈妈就说：“说起这个新娘子，都说是细秋的弟娃儿捡到宝了。”原来她就住在细秋家后面一座山里头，家里只得两姐妹。早早就定了姐姐要招婿上门，她也是早早地订了婆家。到十六七岁的时候，就跟着姐姐到外头打工。谁知婆家听说她跟着姐姐到外面去了，就有些不高兴。说是许了婆家的人只好跟着婆家的人出去打工，怎能招呼都不打一个就和自家姐姐出去了。姐妹俩感情很是要好，打工回去第一年，妹妹订了亲的男方来女方吃节，两姐妹的积蓄一起拿出来，给男方买了套一千多的西装。两姐妹都是一个心思，礼回得厚些免得被婆家看轻了。谁知却是好心办坏事，婆婆心里就嘀咕，担心妹妹的钱来得不正当。吵来吵去，风声传到女方家里，女方不干了，闹着把亲退了。细秋家有两个儿子，本是去说姐姐，让小儿子上门的。姐姐却看不上，那说媒的大嫂子是个机灵人，看姐姐没指望了，转头去说妹妹。妹妹想自己是退了亲的人，在乡里很难再找，又不想找外面的，就应了。说好如果姐姐嫁外面去了，细秋弟弟就得当上门女婿。
亲事订了下来，妹妹也不去外面打工了，就在家里干活，家里的田也种得好、屋子里的猪、鸡都喂得好，她家里虽然没儿子，倒比有儿子的人家日子过得还红火，那能干的名声就传出去了，先前退亲的婆家后悔得很。
小曼听得出神：“还有这样的事？”
林妈妈说：“那姐姐后来嫁给谁了，你知道吗？嫁到你小姨后面住的王家去了。”王家是镇上脐橙林最多的，一家几口全扑在脐橙上，王家媳妇儿的麻利是全镇都有名的，想不到就是这家的姐姐。
小曼不由得赞叹说：“她两姐妹还真能干，两个都是持家干活的好手。”林妈妈点点头：“这个姐姐专门到你小姨家去问，我们镇上的媳妇儿吃妹妹的回门酒该啷个备礼，可见也是个心细的。”
小曼想到小姨无敌八卦的功力，不由得笑了起来：“人家问个备礼的标准，小姨把别个的根根角角都挖出来了。”
林妈妈就说；“我们这些妇女到了堆，不就是说的这些媳妇儿婆娘的事。”
林爸爸笑着说：“那是，喊你说点儿国家大事，你也不懂。”
林妈妈白一眼林爸爸：“我去关心国家大事做什么？我又不当官。”
弟弟就笑着说：“我们高考还要考这些呢，时事真的好难背哦。”林妈妈就对弟弟说：“你多看点新闻联播，就好背了。”小曼惊讶地望着林妈妈：“你啷个晓得的？就是这个理儿，每天晚上七点，你看半个小时新闻，自然而然就记得了。不要花心思去背。”林妈妈得意地说：“今天在你小姨那儿去，她院坝里头不是考了个重点大学嘛？几好运气，我碰到他了！就抓住他问高考要注意些莫里，他告诉我的！”小曼就挟了个鸡腿给妈妈：“还是我妈能干！”
一家人说笑着吃饭，就把电视给开了放新闻。
到了晚间，林妈妈就到女儿房间，细细地问起余军军来。小曼就道：“才相处一天，能看出什么来？”林妈妈就说：“这找男人，最重要一点要看他体不体贴你，否则再能干再有钱也没用。”小曼笑着说：“我和他才刚刚认识，怎么知道他体不体贴我？”小曼不肯松口，林妈妈也就不再问，自去上楼睡觉。小曼见着妈妈耳边已有了几丝白发，晓得她为自己的亲事担忧，心下一软：“妈妈，你放心，我会好好找个婆家的。”林妈妈转头笑着说：“傻娃子！”顿了顿，又补上一句：“娘家这间屋始终给你留着，你莫以为是妈要赶你出门。”小莫认真地回了一句：“我晓得。”
话说秦师娘回到家，心里有点不痛快，就对秦老师说：“小曼这个人到底怎么样？可还本份吗？”
秦老师就说：“以前在村小的时候，她是很本份的，话也不多，对学生也很好，蛮负责的。你啷个这么问呢？”秦师娘就把小曼修车的事说了：“她看上去不声不响，心里头有货。还上了个深圳最贵的驾校，哥哥都还没舍得上。说是个女老板给她上的，晓得是真是假？你说她在深圳搞啥子呢？哪儿有这么好的事。”
秦老师就哎呀一声：“这个事莫乱说，女娃儿的名声一坏就麻烦了。这个人本不本份，看都看得出来嘛。你今天跟她一天，为不得看不出来啊？”
秦师娘就说：“我就是看不明白才问你。你晓得不，她今天还送了对金耳环给新娘子，好大方哟！”
秦老师说道：“这肯定是看她那个玩伴儿的面子嘛。一对金耳环，也就几百块钱。你看你哥哥，在深圳这些地方打工，几百块就是一两天的工资，有个啥子？”
秦师娘摇摇头：“不对头，我要给哥哥敲个警钟。”
秦老师劝道：“两个人的事，你去说什么？你哥哥也不是傻瓜，他也在深圳，深圳是个莫里情况，他肯定比我们还清楚。真要有莫里，还用你说呀！”就把秦师娘给劝下来了。
余军军回到家，余妈妈迫不及待地就问：“今天处了一天，觉得小曼怎么样？你要觉得好，我就去请媒人上门去提亲。”
余军军吓了一跳，哭笑不得对妈妈说：“我对她是有好感，但是我们两个朋友都还没耍，哪里要这么快就去提亲呢。”
余妈妈笑着说：“莫以为你在外头去打了几年工，这镇子上的规矩就不守了。我们去看了别个，成不成都得有个说法，不能把别个姑娘家搁起。”余军军想想也是这个理，他在大学里也谈过几次恋爱，对所谓爱情的粉红幻想早就破灭，他本对小曼有好感，再仔细想想小曼也算理想的结婚对象，就点了点头，让妈妈去张罗。余妈妈欢喜得什么似的，第一时间就打了电话给女儿，让她帮着合计下找谁当媒人比较合适。秦师娘见是这结果，也无话可说，只好打起精神来帮哥哥寻思媒人人选。余家、秦家两边就开始找媒人，准备等开了年就去林家提亲。
转眼到了腊月二十八，家家户户都在忙着团年。要说团年，那真是个说八卦的好时候。好多亲戚朋友平时难得碰见的，这个时候聚在一起，喝几杯，什么稀奇事都说得出来。姚老师正在二姨家团年，本已是喝了几杯酒，听她二姨说起余家在找媒人去林家提亲，就上了心，再一细听，果然是林小曼，就把那邪心思又起来了，在酒席上就喷了出来：“那个林小曼，看到起斯斯文文的，晓得在深圳打莫子工呢？”
她二姨忙得打住他话头：“勇娃子，这号子的话莫随便讲。”
姚老师就说：“这有什么讲不得？她也不小了，长得也不差，不可能在外头没得人追嘛。”这一说，有一个姑妈本是马主任的麻友，就一拍大腿说：“对了！去年她妈还帮她去开未婚证明，说要办结婚证，好像是要嫁给一个北京的，啷个余家这么快去提亲呢？”
姚老师一听，忙问：“后来啷个又没成了？”
姑妈就说：“那就不晓得了。说起来，好几年前马主任的娃儿不是去她家提过亲嘛，林家没看上，她心里一直有根刺，就故意给她把印盖错了。本来想等过段时间，就帮林家盖了，不晓得为什么林家那边没得下文了。马主任就在后悔，上回还说小曼找不好的话，我们一起来帮小曼做个媒呢。”
姚老师就说：“这个媒你们哪个敢做啊？莫说是在深圳这些花花世界打工的人，就是我们这个镇子上，都开放得很。小曼都准备跟别人拿证了，肯定和男人睡过了嘛，你去帮哪个说不都是一惹一身躁？”
姑妈倒没想到这个，一时愣了。姚老师得意地吃了个肉丸子：“还好那会儿我没看上她，不是的话就要吃个暗亏了！”
别人倒也罢了，姚老师的小表妹却跳了起来：“你灌了黄汤说胡话啊？啥子叫吃暗亏啊？你还不是同别个同居过？！就来这嫌别个女的！”冷冷地瞧了一眼姚老师：“我怎么听到的是有人巴到别个说话，别个理都没理，像躲瘟神一样躲到你呢？”
姚老师才想起自家的表妹和小凤是手帕交，肯定是小凤把车站的事告诉了表妹，老脸也不由得红了一下：“我那是随便说的句客气话，啷个可能真的去开车接她啊？她算哪根葱哦！”
表妹还要说，他二姨就打圆场了：“吃菜，吃菜，为别个屋里的事争划不来！”表妹气鼓鼓坐下，一家人吃饭不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