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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6章 177开张在即

当天傍晚,潜小麦携手南薇薇过十字路口的时候,刘飞鹏叉着腰,黑着一张罗煞脸早早堵在了“可爱的你”门口。

远远的,潜小麦貌似非常漫不经心地投过来一瞥,见状,立马心虚地低下了头。前方黄灯已经开始闪烁,她却紧紧拖住健步如飞的南薇薇,龟速地一条一条细数斑马线,恨不得时间就此凝固冻结。

就在刚刚,她处理好公司事务返回家,南薇薇立马拖着她述说了他们一家三口拟定的游玩路线。但去玩之前,希望能跟同在华阳的刘飞鹏见上一面,时间允许的话,三人能一起出游是最好不过的事了。

潜小麦自是满口答应。趁着南薇薇打电话,找了个离家前需要关闭门窗、检查水电煤气的借口,躲入了对面的601室。并在两人结束通话的第一时间,拨通了刘飞鹏的手机。

恰巧的是,今天下午刘飞鹏休息,正在“可爱的你”给工作人员讲解耳科知识。潜小麦拨打电话的本意很简单,把南薇薇最近的情况简要介绍了一下,以免不明就里的他,大赤赤提起婚事令南薇薇伤心难堪。

刘飞鹏惊闻婚变,除了讶异,便是愤怒。但渐渐地,他变得沉默,只偶尔“嗯”“啊”哼哧几声,最后话筒里更是一片死寂。

纵使看不见,但潜小麦还是能清楚感觉到他此刻愤怒到想杀/人的欲/望,却独独不出声,若非手机屏幕上通话时间的逐秒递加,她还以为那头的人已经挂断了呢。

就在潜小麦准备率先打破沉默时,刘飞鹏粗嘎的声音从话筒里冷冷传了过来:“潜小麦,你一直瞒着我,到底把我当什么人了?……”

然后,电话“喀”地挂断,不给人一分一秒的解释机会。

潜小麦怔住,回过神来再拨过去,已是无人接听。当下不由苦笑,刘飞鹏这个忠奸不辩、是非不分的家伙,不去咒骂报复负心汉,冲她发什么火啊?她顶多也就一个知情不报的罪名,用得着这样冷嗖嗖像对待阶级敌人吗?

但心底里,潜小麦还是孬种地胆怯了。她不怕别人跟她唇枪舌剑,也不怕别人对她明嘲暗讽,却独独害怕冷战,尤其是那种亲朋好友之间一语不发的“冻人”冷战。她脆弱的心理素质,实在经受不起那种诡异磨人的心理战。更何况,这是刘飞鹏第一次跟她翻脸放冷话,心底惴惴的,不由怯上加怯。

潜小麦磨磨蹭蹭走上人行道,前方,南薇薇早已兴奋地一把扑上前拦腰抱住刘飞鹏。帅哥美女的大赤赤拥抱,立马吸引回头率无数,就连驾车的司机都频频回望,期待街头剧情的进一步发展。只是,某个傻女犹不自知,仍旧傻愣愣地把头埋在帅哥宽广的胸膛里。

果然是在国外呆过的,够开放!够劲爆!

刘飞鹏对路人的注视完全置之不理,像兄长一样,轻轻拍了拍怀里像猫一样温驯乖巧的南薇薇,真挚地说:“欢迎回家,薇薇公主!”

“呵呵……”感受到刘飞鹏身上熟悉又独特的气息,南薇薇乐弯了眉。这是一种纯净中有温暖、平淡中有绵长的安心感觉。经久不变的友情已是难能可贵,心与心的贴近更是可遇不可求。而她何其有幸,能同时拥有世界上至真至纯的两个人的友情。此次,她落魄归来,他们没有旁敲侧击的打听,没有声泪俱下的同情,更没有引经据典的开导,有的只是一如既往的平淡自然。

“是啊,回家真好!有不劳而获的钱花,有送到嘴边的饭菜,还有大帅哥热情洋溢的免费拥抱……”

“能这样拥抱薇薇公主,是小生天大的荣幸。”刘飞鹏很自然地接过话茬,随后慢慢松开双臂,从头到脚又将南薇薇细细打量了一番。

自始至终被彻底无视的潜小麦。这时候慢慢从人行道踱过来,看着眼前两个“卿卿我我”、浑然忘“她”的好朋友,只得硬着头皮挨过去装热络:“外面人来人往的,进去说话吧。”

但回答她的,却是刘飞鹏鼻腔里喷出的一声冷哼。

“那你们慢慢聊,我先进去办事。”真是好心被当成驴肝肺,你们不依,就继续在街头做免费表演吧。见劝说无效,潜小麦缩缩脖子,主动隐退。这都是什么事啊,自己明明没有做错事,凭什么要受到这种待遇。

“你们两个怎么啦?”看着两人诡谲的互动,南薇薇奇怪地问。

“没什么。她干了坏事,现在正心虚流汗,等下我给她开点人参、黄芪补补就好……”刘飞鹏温和的声音,不急不缓、不轻不重传过来,恰恰好让前脚跨进大门的潜小麦听到。

“哦?她又干了什么坏事?”南薇薇好奇不已,一双杏眸眨巴眨巴闪着笑意。但不等刘飞鹏回答,她又马上神秘兮兮地说:“不过好可惜哦,小麦现在有了‘大靠山’,咱们以后再不能随便拿她开刀了。否则,小心会被彭辰拿刀追杀……”

说罢,意犹未尽,她还俏皮地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刘飞鹏见了但笑不语,注视着前方的纤影,慢慢消失在楼梯拐脚。国庆的时候,她的情绪低迷,脾气焦躁,看上去仿佛一只迷途的小羊羔。现在好了,脸色红润,水眸流转,又成了一尾活蹦乱跳的小龙虾。想必跟彭辰发展得很好吧?多年夙愿一朝得偿,在爱情的国度里是多么的奢侈,自己应该替他们高兴才对。

“咦,你怎么都没反应?……他们的歼情,不会就我一个人不知道吧?”看着刘飞鹏一脸的平静坦荡,南薇薇八卦的脸上满是失落。一想到这种可能性,粉拳攥得紧紧的,很是抓狂。

“谁叫你神经这么大条咯!”刘飞鹏轻轻揉了揉她的长发,笑呵呵地转移话题:“带你进去看看,小麦的店面装修得很漂亮。”

的确,“可爱的你”装修刚刚结束,便“秒杀”了不少路人。

中西合璧的设计风格,不夸张却很温馨。明亮的大落地窗透进明媚的阳光,让大厅享受日光浴,也让里面的一切毫无遮掩地呈现在了世人面前。地砖的颜色很特别,浅绿花纹的沙发也非常抢眼,仿古的电视背景墙仿佛武侠电影中的雕刻,四处墙壁上散发着光芒的小灯饰让人目不转睛,却又丝毫不减损人们对超大幅的《月湖神韵》水墨壁画的叹为观止。

大厅没有设置传统的接待处,有的只是一张普通的玻璃圆桌,上面铺了素雅的台布,还摆了一小盆生机勃勃的黄金竹。同色系的椅子一圈儿整齐围拢,看上去不像是提供咨询服务,反而更像是家居氛围里的普通家常。

缓缓走入隔壁的教职工办公室,蓝色如海洋的气息迎面扑来。蓝白相间的沙发,简约柔和的窗帘,轻盈自然的海洋生物装饰品,为办公室带来了一派海的清新与明媚。如若不是靠窗一字排开的写字台与电脑设备,你会以为这只是一间普通的休息室。

沿着楼梯拾级而上,楼上又是一个全然不同的世界。同样阔大的落地窗,让窗外月湖旖旎的风景一览无遗,可以大大满足孩子们的好奇心。所不同的是,各个画室除了主打的纯纯白色,还各自拥有了粉红、亮黄、深紫、翠绿等色彩,犹如铺撒在冰淇淋上的五彩糖果,让空间变得更为甜蜜馨雅。

而作为环境美化的最后装饰,“可爱的你”选择了各式的盆栽与画作。让鲜活的生命与艺术感浓重的画作在这里相遇,让纯美的空间倍增了别样的生动美丽。

潜小麦粗粗浏览了一圈,对总体的装修效果还算满意。信手推开顶楼的管理室,里面,陈墨与王志高、孙红梅夫妇正在商量接下来的开张事宜。

见到晃荡晃荡仿佛逛菜市场般走进来的潜小麦,三人均是一愣,而后便是眉开眼笑。

“哟,你还记得这里的路怎么走啊?”孙红梅嘴里不遗余力地奚落,手上也没停着,不多时间,便奉上了一杯茉莉花茶。

“呵呵,用得着这样损我么?”潜小麦淡淡地笑着。从包里拿出做了签字批复的文件报表递给陈墨,对他稍稍做了一下解释:“最近我很忙,这边的事就麻烦你多担待点了。”

陈墨颔首应下,退到一边翻看起批复内容。

孙红梅眼尖地看到夹在文件报表中的内刊小样,眼神倏地变得晶亮,凑过头来小声问:“怎么样?我编的内刊……还行吧?”

潜小麦好笑地斜睨了她一眼,无声做了个口型:“等下再收拾你。”

孙红梅不可置信地一愣,站在边上神色阴晴不定,控诉的眼光仿佛要将潜小麦的脑袋瞪出一个洞来。看着妻子吃瘪,王志高却也只是隐忍地上翘了嘴角。

陈墨很快就看完了批复。接着大手一捞,取过笔记本和笔,数月如一日地开口了:“潜小姐,‘可爱的你’开张在即,请说说您的指示和意见吧。”

管理室里马上响起了倒吸气声。潜小麦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是陈墨雷死人不偿命的冷幽默效果。

“请示不敢当。不过,我确实有事需要你去办。”鉴于楼下南薇薇在等着,潜小麦决定开门见山。

“请说。”陈墨手拿钢笔,一副小学生聚精会神做笔记的样子,看得王志高夫妇目瞪口呆。如若不是跟潜小麦交情甚笃、了解颇深,他们还以为这丫头在大公司受了气,专门跑来涂毒员工解气呢。

“‘可爱的你’静静开张就好,一切按部就班,不需要搞特别的活动。机构的标志,就采用孩子们选择最多的第三套图案。”

那是一副简易的儿童画,蓝天白云下,快乐的小男生和小女生开开心心笑眯了眼,坐在橘红色的氢气球吊船里,飘在空中,指着脚下的万事万物谈笑风生。作为机构标志来说,这个图案不够简洁明了,但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孩子们喜欢就好。

潜小麦不以为然地挑了挑眉,只要孩子们喜欢,她愿意做他们放飞理想的氢气球,最起码在一定程度上带领他们看到更高更美的风景。

“是,我等下马上去制作。”

“鉴于机构刚刚成立,大家都是摸着石子过河,第一批学生我只挑了12个。接下去,你正式拟函通知他们,让家长做好往返途中的接送工作,并筹备寒假集训的食宿事宜。”

“好。”

“这12个学生平均年龄10岁,都有一点美术功底。其中先天性耳聋患者8个,药物中毒导致耳聋4个,这4个学生会开口说一些简易的话语。咱们除了提供美术培训,接下去马上安排听力检查,遵循医生的意见,能配戴助听器的,全部给他们配置。病历翻译成英文,一式两份挂在网上,并且投递到各大医院。对有可能治愈的孩子,我不会放弃任何一丝希望。”

潜小麦说得轻描淡写,却听得三人肃然起敬,连带着原本只是随便听听的孙红梅,也变得认真起来。

“我们的翻译水平有限,对医学术语更不在行,这个必须求助于专业的翻译人士了。”

“不要紧,到时候你把病历给我就行。”潜小麦微哂,家里那只“海龟”的水平可比华阳的翻译员棒多了,不用白不用。

“此外,你们也联系一下听觉语言康复中心的专业人士。华阳请不到,就去外地请,不管花多少钱,都给我挖一个过来。退一万步讲,临时签约的也好。”

“人们通常都说‘十聋九哑’,其实,我觉得真正的情况是‘十聋九不哑’。只是现实情况中,孩子们在遭遇嫌弃、歧视和冷遇后,通常会变得心情忧郁、紧闭心灵门窗,在无声的世界里彻底放弃开口的机会。这4个会开口说话的学生,给我带来了无限的希望。我希望在他们的带动下,寓教于乐,能让其他8个孩子也开口说话。”

“是,我一定会完成您的这个心愿。”陈墨仿佛发誓一样,把话说得字字铿锵。

潜小麦轻抿一口清香的茉莉花茶,借以掩饰心中的激动。她越来越有感触,这陈墨干脆利落,凡事办得井井有条,仿佛就是老天专门派来辅助她的一样。

“最后还有一件事要拜托。”

“请说。”

“我决定,给其他46个落选的孩子送一份礼物。具体的东西,就是当初报名表上他们自己填的‘最想要的东西’。除了填‘钱’的我不能满足,其他的全部按他们的意愿送。”

“这要不少钱吧?”王志高拿过桌案上的一迭报名表,细细翻看起来。

孩子们想要的东西五花八门,有珍珠项链、海绵宝宝、奥特曼,也有书籍、衣服、电视机,其中还有一个孩子想要电脑。

“没事,这点钱我负担得起。”

其实,潜小麦心里非常清楚,这何偿不是一种对自己的弥补心理。不可否认,前世的她也做过“天上掉馅饼”的梦,爱“馅饼”,更爱老天于千千万万子民里挑中自己的那份幸运和眷顾。想像着孩子们打开家门收到礼物时的那份错愕和雀跃,她就觉得很开心,仿佛像是给前世的自己送了礼物一样。

“潜小姐请放心,我一定尽快把礼物送到孩子们手上。”

“那……周末我们也过来帮忙吧。这些孩子都散布在不同的村落,有些地方甚至还不通汽车,几个工作人员肯定忙不过来。”王志高自告奋勇。

“好,你们分工协作,自己安排时间。送礼物时,要千万注意言行举止,有些孩子很敏感的。”潜小麦千叮万嘱,陈墨也是欣然同意。

交代好一系列的事情,潜小麦正想起身下去看看南薇薇,是不是等得不耐烦了。素手触到门把的时候,陈墨突然想起什么,忙又把她叫住了。

“潜小姐,今天收到您的一封信,我已经擅自拆阅了,但信的内容还需要您亲自定夺。”说着,陈墨从办公桌抽屉里拿出了一个普通信封递给她。

“哦,我看看。”拆阅寄到机构的所有信件,是潜小麦赋予陈墨的权利。即使是私人信件,她也不避讳,当着众人的面就看起来。

只稍稍扫了一眼右下角的署名,她就高兴地朝王志高和孙红梅呶了呶嘴:“谭向阳老师的来信。”

“真的?”夫妻俩异口同声,然后便迫不及待挤过来看信。

原来,谭向阳看到《华阳日报》对“可爱的你”报道后,甚感欣慰。一次闲聊,跟做瓷器生意的亲戚说起潜小麦的近况。却于无意之中,从亲戚那里得知M村有位擅长年画的聋哑小怪才,今年11岁,没有上学不识字,却偏偏练得一手好字画,他们工厂就曾经采用了小怪才画的年画娃娃。

谭向阳随信附上了一张照片,瓷器上的年画娃娃线条有些模糊,并不能看出绘画者的功底,却也不能否认白白胖胖的年画娃娃非常俏皮可爱。不管怎么说,一个11岁未经教育的山区聋哑孩子,能画出这样逼真的年画娃娃,办公室里的四人都非常惊奇。

“这个孩子的确天资聪颖,但要资助却很困难,原因在于他们家在外县,而且地方非常偏僻。”陈墨一语中的:“我查过了,M村,地处龙泉与Q县交界处的高山上,至今汽车不能直达。从华阳出发,坐大巴需要六个小时,然后还要爬上一个多小时的山路。一来一往最起码要16个小时。”

潜小麦看着照片,细细斟酌了一下。谭向阳素来是谨慎的人,这些情况肯定知道,但他还是发出了信,想必有他自己的看法。便道:“我这几天正好有空,不妨明天走一趟M村。顺带也去看看谭老师,他调回龙泉,我都还没去看过他呢。”

话一出口,潜小麦就做好了被挨揍的准备,不知道等下南薇薇会如何收拾她。这下倒好,不用彭辰煞费苦心阻拦,那些大城市统统都跟她拜拜了。

“好可惜哦,我们明天都有课。不然和你一起去看谭老师。”孙红梅遗憾地道。

四人又细细讨论了几个日常问题,紧接着,陈墨便先出去办事了。

见管理室内没有了外人,孙红梅便迫不及待挤过来摇潜小麦的胳膊:“快说!你刚刚什么意思?内刊有什么地方出错了吗?”

潜小麦不答,老神在在地喝茶,难得说了这么一大堆的话,渴死了。好不容易,半杯茶下肚,她才笑笑地对王志高说:“你去给她买点清心丸,我怕说了,她等下会发飙。”

王志高轻笑出声,并不当真。孙红梅瀑汗,心痛如绞地问:“真的……那么差吗?这个把月来,我每天忙到凌晨,没有十易其稿,也有七八易了。”

“那以后,你编写内刊之前,先给我拟个具体的内容策划。省得做了又全部作废……”

“你说什么?”还不等潜小麦说完,孙红梅就从椅子上“噌”地跃起,心如泣血,小食指指着她簌簌颤抖:“全部……作……废?”

最后两个字,简直是呜咽出声。自己千辛万苦的劳动成果,被别人一言否决,恁谁都不会好过。何况是孙红梅。尽管她大学念的是教育心理学,但一直以来都非常喜欢读书写作,好歹也在校报上发表过几篇豆腐干。现在却被一个“破裁缝”嫌弃得一文不值,她能好过吗?

孙红梅纵然再沉稳,但到底,遇事还是王志高冷静。

“真的……全部都要……重新返工吗?”王志高字斟句酌地问,生怕一不小心,再次伤到妻子已经碎了一地的玻璃心。

“嗯。”潜小麦不容置疑地点头,但凡正事,她素来干脆利落:“《创刊词》我已经帮她改好了。其他栏目的文章必须全部重新编写……孙红梅的文笔没话说,但问题是她的谴词用句过于深奥,编写的内容也是泛泛而谈,没有什么现实意义……”

看在同学加老乡的份上,潜小麦把话说得稍稍圆润了点。

但恼羞成怒的人是很难听进去的,这不,孙红梅火烧着耳根子,把内刊小样往桌上一拍,学着陈墨的样子捞过一张白纸,又信手拈起一支圆珠笔,把开关按得“啪答”“啪答”响:“破裁缝,你今天不给我说出个一二三来,你就休想直着走出去……”

孙红梅的声音明明很甜糯,却非要说些大姐头式的威胁话语,怎么听都是天雷滚滚。潜小麦被雷得七荤八素,不厚道地大笑出声,全然不把她的威胁放在耳里。就连王志高,也悄悄闪到电脑后面抿唇轻笑。

其实,孙红梅也深知自己的底气不足。刚刚,她有快速阅览潜小麦修改过的《创刊词》。不得不说,这丫头够心狠手辣,她手里的红笔,仿佛就是她终日不离手的剪刀,手起刀落,哧溜到底,遇绸杀绸,遇帛杀帛,愣是把千余字的《创刊词》裁剪修改得只剩下三百字。而且文笔遒劲,言之有物,读起来朗朗上口,令人马上惊羡钦佩。

“快说!”孙红梅红着脸、凶巴巴地催促。

再次轻抿了一口花茶,潜小麦如她所愿,言简意赅地道:“我对内刊只有两个要求。”

“第一,文字要尽可能地精炼简洁。8开4版的内容,我希望总的文字加起来,不要多出四千字。我们的内刊主要传阅服务于青少年聋哑儿童,尤其是农村的聋哑儿童。他们的文化知识水平,普遍低于正常孩子,根本看不懂、也不会愿意去看长篇累牍型的报刊。你不能拿他们,跟城市学校的孩子比……”

听到这里,孙红梅的脸变得更红了,却也马上虚心请教:“那该怎么办,就那么点字,会有很多空白的地方哎?”

“很简单,用字画和照片填补。”潜小麦不假思索,脱口而出。王志高听了,也点头表示赞同。

“那第二呢?”脸上的红潮渐渐褪去,孙红梅变得更加认真。一旦确定潜小麦不是无缘无故鸡蛋里挑骨头,所有的意见她都可以虚心接受。

“第二,内容请最大限度地向现实靠拢。”

“我已经很现实了。”孙红梅情不自禁为自己辩解:“在《名人偶像》里,我向小朋友介绍了美国著名聋女作家海伦.凯勒的事迹;在《健康世界》里,我向家长小朋友介绍了一些对恢复听力有益的药物食品。”

对孙红梅的说法,潜小麦给予了认真的回答。

“在谈海伦.凯勒之前,我想你应该先认真看看孩子们填写的报名表。在‘我的偶像/最喜欢的人’一栏里,绝大多数孩子填的都是爸爸妈妈、亲朋好友这些身边的人,除此之外,出现次数最多的人物是‘小燕子’,而《还珠格格》开播至今已经六七年了。这很大程度上说明,孩子们吸收外部信息的能力很有限。他们不知道王唯,不知道钱钟书,更遑论是八杆子打不着边的海伦.凯勒,我甚至怀疑他们是不是知道世界上有一种叫‘作家’的职业。”

“至于《健康世界》里的文章,你都是从书刊和网上摘录的吧?”

孙红梅的脸“涮”地又红了,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在没有和专业医生请教论证之前,咱们的内刊,绝对不允许出现道听途说的医药知识。”说到这个,潜小麦的声音陡地变得严厉起来:“你千万不能低估家长和孩子们的求医心切。耳聋带来的痛苦和绝望,医生和旁观者是永远不会懂的。再加上农村家长大多文化知识不高,又都有些迷信,痛苦绝望之下,你就是告诉他们石灰拌饭能治耳聋,他们也会信以为真的。”

“我知道了,以后会注意的。”孙红梅声若蚊呐地答应下了。

这时候,一直静静倾听的王志高,从电脑屏幕后面探了出来,问:“小麦,你们家没有聋哑亲戚啊,你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我妈……哑了这么多年,我都还没有你知道得多呢。”

“呵呵,不做足功夫,我哪会随便砸钱,开办‘可爱的你’。”潜小麦笑笑地转移话题,婉转对王志高说:“孙红梅刚出社会,有些事情考虑不周,你有时间在旁边稍稍提点她一下。”

王志高应下了,然后替妻子问出了最重要的问题:“那你希望……内刊都做些什么内容呢?”

“我这个人很现实,你们应该知道的。在谈理想之前,我希望孩子们能自主独立、吃饱肚子。”

对王志高夫妇,潜小麦从不讳言:“我希望你们能抽出时间,去采访一些华阳本地的从事技术型工作的成年聋哑人士,把他们的酸甜苦辣生活写一写,用图片的形式记录下来,说不定会给孩子们一些启发,也让他们认识到生活的不易,和拼搏努力的必需性。”

“你们也可以去搜集一些免费的公共资源信息。聋哑孩子的家庭条件一般都不好,光是治病就花了很多钱,平时的零花钱肯定是很少的,但我们可以教他们合理利用公共资源,并不是每样东西都需要自己花钱去买回来才能享用。像图书馆、博物馆、根雕展、青瓷展……只要他们愿意并且遵守一定的纪律,完全可以和普通人一样享用免费资源。”

“另外,聋哑人购物通常只能在明码标价的超市进行。这样,他们的选择面就会很窄。有时在街头看到喜欢的东西,在菜场看到新鲜爱吃的菜,因为听不见,不敢问价还价,通常只能作罢。让人心冷的是,碰上购物的聋哑人,有些店主非但不一视同仁,反而会悄悄把价往上报。所以,生活能力差的聋哑人买回比别人贵一两倍的东西,一点都不奇怪。久而久之,就会厌倦了,害怕了,宅在家里不肯出去。”

“孩子们购物的机会,倒是比较少。咱们多做一些和他们学习生活相关的物品介绍,主要是从小树立他们的价格概念,扩大视野和知识面,不至于走进消费场所茫然不知所措,挨宰了还犹不自知。”

“可是,这样编写内刊……很难哎。”孙红梅刷刷刷记录了好几页白纸,最后嘟着嘴不满地说:“潜小麦,你的钱真难赚。”

事情谈得差不多了,潜小麦神色慵懒,倚在沙发背上悠悠地道:“不难的话,我犯得着千方百计把你们夫妻请来吗?那种从网上复制、粘贴的活儿,我家上小学的堂弟就能做。”

孙红梅气噎,爆红着脸,干脆多问了几个问题。三人拉拉杂杂又说了一阵,见夕阳完全沉下去了,才起身锁门下楼。

一楼大厅,刘飞鹏、南薇薇正和接待小姐一起,招呼着几位中年妇女。见潜小麦从楼上下来,都纷纷轻吁了一口气。

“小麦,快过来。”几丈开外,南薇薇忙不迭朝她招手:“这位阿姨想知道,你的这座沙发和茶几是从哪儿买的?”

“是啊,是啊……”一位略微发肥的中年妇女,指着大厅的浅绿花纹沙发,笑问道:“刚刚从门口走过,我一眼就喜欢上了这座沙发。浅绿色花纹的沙发和藤编茶几搭配,让大厅显得自然清新,也给人一种平易近人的感觉。刚开始我还以为,这里是哪户人家的住房呢。”

听到别人喜欢自己挑选的东西,这份认同感让潜小麦很开心:“这屋里的沙发全是从杭州采购来的,藤编茶几则是拜托我老家一位手工艺人做的。您若喜欢的话,我回头把电话号码找出来,您下周过来拿,好不好?”

中年妇女迭声道谢,满意地走了。

本以为事情到此为止,大家都可以下班回家了。没成想,这时候旁边又杀出了一个程咬金。而且还是一个柔柔弱弱、漂亮有气质的程咬金。仔细一看,这位姑娘的眉心里,居然还长了一颗红色的美人痣。

“西墙那幅《月湖神韵》水墨壁画,你们是从哪儿买的?”

“这位小姐,‘可爱的你’所挂的画作,全部由本机构教职工绘作,并没有特别从外界采购。”

接待小姐轻声曼语地解释,却遭到了美人痣小姐一记毫不掩饰的白眼:“你当别人都是鱼目混珠的傻瓜啊?如果这画真是你们员工画的,那……不是抄袭,就是临摹。不过,水平还算不错。”

“你这么说,有什么证据吗?”刘飞鹏和王志高不约而同出声。在场的人都知道,这幅《月湖神韵》是潜小麦前段时间天天早起,花了很多心思才完成的。

“《月湖神韵》的绘画技法,完全和GOMIENH如出一辄。人家在巴黎刚刚卖出一幅《渔舟晚唱》,你这边就有山寨版的出现了……”

还不等美人痣小姐说完,在场的人除了潜小麦,都憋笑不已,飞扬的眉目有着掩饰不住的得意。这位出口不逊的小姐一定不知道,她口里的GOMIENH此刻正尴尬站在她的面前呢。可惜潜小麦太低调,一直不肯公开GOMIENH的身份,说是“绘画和文字一样,会彻底暴露作者的情绪、观点和思想,一旦公之于众,就好像赤身果体站在了街头供人观赏”。不然的话,他们还真好奇,这位美人痣小姐得知真相后,她的眼镜会跌到太平洋哪边去。

“你们笑什么?我有那么好笑吗?”美人痣小姐性格似乎很暴躁,一不如意就翻脸,整个人冷嗖嗖的:“我说的是事实。《月湖神韵》连背景青山和渔船,都和《渔舟晚唱》画得八九不离十。这个总辩解不了吧?哪有两个地方的景致是一模一样的。再说了,我在华阳生活了20多年,就是没见过月湖有这画上的景致。”

身为别人眼中的箭靶,潜小麦没有多做解释,只是站在一边清清浅浅笑着。不是拿乔故作淡定,而是有人这样力捧自己,她还真不知道该做何反应。不过,这位美人痣小姐的眼力功力算得上一流,最起码她在普通的地方看到一幅类似风格的画时,就敢大胆做出推测。尽管言语多了几分莽撞和无礼。但跟她比起来,一直自称酷爱水墨画的堂哥杨弓剑,充其量就是名副其实的叶公好龙了。潜小麦都不知道被他挖走几幅画作了,但他至今却仍然没敢把她和水墨画家GOMIENH联系上。

“月湖肯定存在这样的美景,只是你没发现而已。”尽管“冷战”还没解冻,但关键时刻,刘飞鹏还是很仗义地挺身而出,替潜小麦说话。

“美景在哪里?”美人痣小姐毫不掩饰,明目张胆地注视着刘飞鹏,大有没要到答案就誓不罢休的架式。

这下轮到刘飞鹏没辄了,只能用眼神无奈地向潜小麦求助。感受到他抛过来的友好橄榄枝,潜小麦赶紧顺着台阶往下爬。乐呵呵地对美人痣小姐说:“我用人格跟你保证,《月湖神韵》没有临摹,更不是抄袭。你若不信,明天早上六点,到金昌馆的廊桥下,站在第二个水埠头,往西北方向眺望。美丽的景致,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见潜小麦说得这么言之凿凿,尽管心里仍旧有疑惑,但美人痣小姐还是冷着脸微微点了一下头:“我明天先去看看。”说罢,也不告别,就快步走出了大门。

“哎,小姐,茶几上有丝巾落下,是你的吗?”接待小姐在后面迭声追问,但见美人痣小姐不答话,仍旧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只得垂手作罢。

“这位小姐好冷好傲,她凭什么这么牛啊?”南薇薇不解。

“呵呵,不知道了吧?现在国内流行‘酷’一族,男女老少都喜欢冷着脸说话。”孙红梅笑眯眯地开玩笑,听得众人会心一笑。

但电光火石间,潜小麦的心头猛地掠过一种别样的想法,却又说不清道不明,快速得她来不及去抓住,便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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