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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凝视着面前的那幅画,想到我中学时候的伊人,想到我向她学画的情景,然而现在她也终于在那个城市过得很好,她嫁给了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事业和家庭都还可以,为那个男人生了孩子,自己又办了画展。但我知道她不爱那个男人,我不知道她爱的是什么,大概是美术,后来我想。她是个不务正事的失败的学生,但却是个出色的天才的画家、艺术家,像宋徽宗是个昏庸无能的君主却是个难得的书画家一样。他的书法,还有画技都是一般人所不及的,然而他是个昏君,或者说是个并不出色的君王。如李煜那样,被他的祖先戕害的南唐李煜,他只能怪他的祖先给他的先天的王位。身不由己而且默默无闻地做着自己并不想做的事,而对自己的钟爱却是令人怜悯地孜孜追求的人确是太多了,很多的出类拔萃者变得落入平淡无奇,很多的天才沦为庸才。上至天子,下至布衣。
很久不见了善致,他推门进来的时候我感到了莫大的惊喜,如失散多年的故友重逢一样。他也是那样,抱着我足足有几分钟,像西方的礼节那样,然而也不免让我感到极其不舒服。
他的一切都是原样,仍旧具有艺术家一样的眸子,仍旧深沉得像个男人。
孩子走了?我的语气像在问他的孩子一样。
走了。又去他爸爸那里了。
不打算回来住?
我们都是奋不顾身的那类人,夸父一样。我原以为这样。
然而并不是这样,看来。我说。我是预感到了什么。
他没有回答。
觉得我只能做艺术家?片刻他问我。
而且是行为艺术家。
善致便又开始了他的长篇故事:我送小孩子到车站的时候就觉得气氛不太对,当然我想她也并不是害怕别人的目光,而且也没人知道这些,即使是知道也是没什么的吧?而回去的时候我仍旧发现她的表情不同于往常,但也并不是愤怒那一类的表情。她坐到沙发上也并不像平素的那样沉默,也并不流泪,这些让我感到有些蹊跷,有些不知所措。我说你该说的都说出来吧,现在也没有孩子。而她只是沉默,没有眼泪。而事实上小孩子在与不在也是无所谓的,我曾经问过他愿意要我做爸爸吗,他只是犹豫了一下,便点头,也难怪,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但她便是不说话,准确地说我除却每月找工作挣的那些钱确是没给他带过什么幸福,她也不缺那点钱,每次他都是不要。但是我们要的只是爱情,而且她于我说过这些,我更是那样的想法,我们要的只是爱情。她不是因为我是大学生,我也不是因为她的那些钱,很纯洁的爱情。善致停下来问我,还愿意听?
当然,我说,很纯洁很感人的唯美爱情故事。
她只是那样神情绝望得让人难过,只是不说什么话。而我们也确是同居了一段时间的,很短的一段时间。她躺在床上满面泪水地说,她说既然这样我们都是奋不顾身地为了爱情的人,我也就不害怕一切,不害怕孩子回来看见我这样,我确是想给他找个很好的爸爸的,那样我们的身上也都不会这样,不会这么多的伤。我是个从来都没有过爱情的人,我的身上只有伤痕。她说这些时却显得镇静,完全像一个坚强的女人。而我看到这些,看到她身上的伤痕,想起那个孩子的伤痕,只是难过,而且怜悯,我说我会给她幸福,给她爱情,给她快乐,包括那个孩子。我说到这些时她总是很平静,但我看得出来她有些微许感动的眼神,我决计要给她幸福的。
但是后来她原来的那个男人,也就是那个孩子的爸爸,他仍旧打那个孩子,而且说是因为我,还在那里周围大声散播那些我们都难以听下去的话,说我完全是因为钱,她完全是因为身体的需要,而且是个大学生。一切都不堪入耳。之后她对我说,你走吧,无论他说的是不是正确的,也只能这样了,而且还有孩子,无论你爱的是我的钱还是我的身体,也只是这样了,你也已经满足了,我们也都这样奋不顾身了。我不在乎我出去时要面对的目光,我不会那么传统,或者封建,但你还是要上大学的,还有很远大的前途,一个学自然科学的,毕竟不是什么行为艺术家。最后我看着她身上的那些伤痕也便走了。只是这些。
然而我是从来没有说过这么多话,从来没有这么充满感情而且义愤填膺,从来没有这么滔滔不绝,我可是个长胡子的男人。善致停了停说。他的情绪委实坏到了极点。
是有些过分,那个男人。我说。我总是找不到安慰人的话,只是会给以笨拙的慰藉。
我以为会天长地久。
这已经称得上天长地久了,这样的爱情,一般说来。
现在具体该怎么办?
好像不是想办法就能解决的问题。
我一如平素去学校,我路过惠美和依善的公寓,路过老教授的居所,我认为那是一种情致。善致因为他的那些事情足足默默无闻了几天,我除了听羽初提及过他,其他便一无所知。
上午我是见过那个善致的,一个人坐在餐馆里,看着外面,在我附近位置。羽初说。
仍是很危险的一个人,在你看来?
倒不是那样。我走过去的时候,你大概是叫做善致的吧,我说。他便只是惊奇,仿佛一下子觉得天下很小的那种表情。我说,天下的确太小,我确是知道你叫做善致的。就是这样的情景。
他只是惊奇?你没有看出你所谓的危险?
好像没有,只是后来我们谈得很投机,看不出任何的有什么伤害,大概他的那些所谓爱情也只是当作游戏的。然而确定的是他却是很不错的一个人。
那些不会是游戏,很不错的一个人倒是真的。
很不错的一个人。是那样。羽初仍旧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