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离开学校之后，洪超便没有来过这种耗钱的地方。因为一旦毕业，他就不好意思再向家里伸手要钱。收入决定消费，以他的收入，消费不起眼前这些费而不惠的东西。
上等的杭州西湖雨前龙井清香馥郁，香味在这个清雅的小小包间里弥漫着，戴乐高熟练地斟茶，一人一杯。
洪超打量着他的双手，手指修长，显得有力。一般来说，只要是成年人，双手或多或少都有点点伤痕或者是手茧之类，可他的这双手却是那么地完美无暇。看得出来保养有素，他是非常地自恋，常常不经意地将双手展露在洪超眼前。
确实，如果哪个女人能够享受到这样一双手的爱抚，那她也算死而无憾了。前提是，这双手不曾或不再在别的女人身体上停留。
这真是一个有魅力的男人，洪超算是领教了。
轻轻地啜了一口，洪超看着戴乐高的眼睛说：“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戴乐高丝毫不显得惊讶，放下茶杯，顿了顿，说：“我是为了她好。”
洪超见他直言不讳，终于对他有了一丝好感。不管怎么说，起码他敢做敢认。于是又说：“说来听听。”
戴乐高说：“那天我看到她从医院出来，碰到了你，神色非常地慌张，我料想她们之中肯定有谁得了难以启齿的疾病。我跟她天天见面，当然知道不是她得病，可是假作真时真亦假，这根本不重要。我认得你们公司很多人，于是我叫了一位熟人散播谣言。本来我想叫你帮忙的，可我知道你对这些事情不感兴趣。”
果然是他，果然有内应，洪超说：“这些我都猜到了，我想知道你的动机。”
戴乐高不缓不急地品茶，动作熟练而有风度，他在这种场合浸淫已久，流露出了应有的气质。他说：“动机？嘿嘿~我问你，你一个月能拿多少钱？”
洪超一愕，答：“两千多。这个月销量不错，应该可以多拿点钱。”
“四千？有吗？”
“有。”
“我告诉你吧，四千块钱还不够我一天的零花钱。”
洪超不知道他为什么说这些，他很金贵，这一点瞎子都能看出来。问题是有钱也别拿出来显摆呀，穷人也是有尊严的吧。这年头流行低调。
洪超不无疑惑地看着戴乐高，戴乐高语气淡定，说：“我跟她说过很多次了，我劝她辞掉这份工作，替我做事。或者干脆啥都别做了，我养着她——请原谅我用‘养’字——我是为了她好，我不希望她做这种费力而又不讨好的事情，说得难听点，销售员其实是很低贱的工作，难道不是吗？”
洪超暗骂，就算销售员很低贱，也别当着我的面说呀。可他向来不喜欢争那些无所谓的面子，只是笑了笑说：“或许你说的很对。”
戴乐高接着说：“可她不听我的劝告，偏偏要做下去，而且她还说，她喜欢这份工作，说至少可以锻炼自己与人相处的能力。我表示无法理解，一份完全不必动用任何脑细胞的工作，怎么可能锻炼与人相处的能力。我知道她有些天真，所以就自作主张采取行动，我要她在你们公司呆不下去，这样她就会乖乖地辞职，听我的安排。”
原来是这样，洪超努力地消化着对方话语里的意思，等他弄明白之后，问：“照你这么说，你纯粹是出自一片好心？”
“对呀。”
洪超“嘿嘿”地笑着，等到笑容收敛，他的语气裹着无法掩饰的愤怒：“我最讨厌别人在我面前装逼。”
“装逼？嘿嘿~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每个人都是有底线的，你的行为已经严重地伤害了别人的尊严。当然啦，你有权利这么做，因为以你的智商，根本不会顾及到这些。问题是你做过之后，就别再惺惺作态。你太小看群众的智慧了。”
“我不需要你理解我的良苦用心，你只需知道，接下来她肯定会辞掉这份低贱的工作，然后选择跟我。知道吗？我替她安排的职位是企划部经理，月薪八千，也就是年薪十万，每天朝九晚五，每周休息两天以上。只要她离开现在的团队，她的生活将彻底地改变，用不着愁眉苦脸晒太阳，每天都会有笑容，每天都有巧克力和玫瑰。女人没人疼很快就会老去，女人没钱保养老得更快，别看她现在跟花一样娇艳，若是继续像现在这样操劳，再过五年就成黄脸婆，你说我是不是为她好？”
“那她喜欢吗？”
“她拒绝过我的好意，可我知道那只是女孩子应有的矜持，等我再三赐予的时候，她就会欣然接受。毕竟她是我女朋友，她喜欢我。你要是希望她永远做个销售员，那你就揭穿我吧，我不会怪你的。”
洪超将杯中香茶一饮而尽，他凡事都喜欢图个畅快，这种“品茶”的雅事，需要心平气和地去经营，他做不出来。他不但做不出雅事，就连眼前这个“雅人”的行为方式也让他感到无法理解。
戴乐高说：“我知道流言使得她很不开心，这个只是短暂的，她很快就会选择离开，眼不见为净，她不是请了三天假吗？我敢保证，明天她就会辞职，那么一个星期之后，她就会开朗起来。会的，我相信她会这样做的。”
洪超心底泛起一股无法言喻的感情，她终于要走了，她明天就会辞工，以后在他的生活之中，再也没有人用“恶毒”的话语来刺激他了，有的只有何滨柳的热情体贴……
而且他们之间还是不欢而散，她继续误会他，就算头发花白牙齿掉光之后碰到他，仍然当他是个“言而无信”的小人。或许，他太天真了，因为那时候，她根本就不记得他这个人了，所有的事情都消逝在岁月的长河里……
洪超想了想，说：“我不会揭穿你的，不过我希望你对她好一点。她是所有同事之中，最有魅力的一位，她理应比别人幸福。”
戴乐高闷骚的笑容出现，声音一如从前地粘，他说：“我会的。有你这样的朋友，是我们的幸运。”
这就是两人会面的整个过程。临走的时候，戴乐高告诉他，他刚才跟秦小楼通过电话，秦小楼已经答应离开电器城。
今天的阳光分外地刺眼，洪超使劲地挥手，甩打着面前的空气。他突然有些讨厌这座城市，那么多的悲欢离合在这里上演，那么多的人，却没有他喜欢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