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娘原本打算看望完八小姐,顺便再去佛堂进行每日例行的请安。但是现在受到八小姐所说的话的影响,她对那个没血没泪,连自己亲生孙女都能狠得下心逼死的常老太太倒尽了胃口。直接打道回府继续装病,让小月替自己跟太夫人说一声了事。
小月去后,她一个人在屋子里盘算她如何能找到理由去一趟徽州府亲自看一下陆家少爷到底是何等人品——八小姐把自己一生的幸福这么大的事情托付给她,这个关她怎么也得把好。
她正想着,小月居然提前回来了,身后居然还跟了一个不速之客——已经消失了不下十天的秦裕,面色苍白,脚步有点虚浮,看上去他先前好像是是真的病了。贞娘一见他,气就不打一处来:“怎么,我三请四邀秦大夫都不肯跨进我这梅香园一步,现在我不指望了,你倒是自个儿凑过来了?”
秦裕呐呐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暧mei不清的话,好半天才挤出几个字:“我刚去老太太那里,听说您又病了……”
哦,他不能诊断她,却能去给老太太号平安脉?她诡笑了一下,打趣道:“是啊,我又病了,而且跟上次一样,还是心病!”
秦裕:“……”
怎么?没话说了,后回来了吗?后悔也没用了,你现在算是上了她这条贼船,下不来了!
秦裕站在闷了半天,也不诊病,也不答话,半天才开口欲说话:“七少奶奶,我——”
“啊,我突然想起来,六少奶奶做个说过,要借我过西边帮忙清算东西呢!”这回齐了,在她跟秦裕都需要小月这个电灯泡的时候,小月居然主动自觉退出了——她是需要小月去替她传播不守妇道的风言风语,而秦裕是需要小月做他的挡箭牌。
小月临走的时候,还不忘把在院子里晾衣服的大丫头彩环也带走:“彩环,走了,六少奶奶那里今天缺人。”
她晕哟!
她们都走了,她无凭无据,再勾搭男人有什么用?她这真是想做贼,都找不到人证证明自己有罪的!
“七少奶奶。”秦裕一句话拉回了她无限惋惜的眼神:“我之所以来不了,确实是因为生了重病,鄙人绝对没有看轻七少奶奶的意思,七少奶奶请不要多想。”
她多想了吗?她没有多想啊,她从来都是朝着那方面正确的方向去想,就从没考虑过你口中所说的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她又怎么算是多想了呢?
故意抬起手腕对着太阳欣赏古玉镯子的细腻通透,她看也不看他一眼:“我没有多想,我当然能确定你是真的病了。只是——”话锋一转,她扯下袖子盖住手腕,得意的发现秦裕眼中一闪而过的失望:“只是啊,秦大夫你的病到底是如何病的,到底是出于天灾,还是人祸,我可就不得而知了。”
果然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
她还想在这句古语中再加上一句——偷不着的更不如想都不敢想的,做为朝廷立牌坊表彰的贞洁烈女,宁国府的骄傲,她的身体,那些男人估计会觉得想想都是猪狗不如的犯罪行为吧?可越是犯罪越是刺激,看秦大夫现在的样子就可以证明这一点。
“我,我……”被贞娘一句说中心事,秦裕惶恐至极:“小人,小人绝没有欺瞒七少奶奶的意思,七少奶奶的清誉,小人又岂敢造次?”
“够了!”笨蛋,她就是需要你的造次。只是今天小月丫头都不在,造次也没人看见,自己还白让他给占了便宜,所以她决定今天做个合格的贞洁寡妇,造次的事情下次再谈。“秦大夫,我好多了,你可以回去了。”
秦裕的脸上明显有些失望,却也有松了一口气的意思,好半响,突然提出一个问题:“七少奶奶,秦裕此次来,其实是另有事相求。”
“哦?”她眨了一下眼睛:“你是想说,你如果不是因为有事相求,就算我病死了也不会来看我,是吗?”双手捂心,用以证明她此刻的“伤心”。
“不,不是的。”秦裕情急之下立刻否认,但立马又想起来自己那么急着否认,不就代表他对她有意吗?他被自己这一想法给吓得不轻,马上又赶快解释:“我说不是,是因为我本就不是大夫,七少奶奶如果真的有疑难杂症,秦裕绝对不能耽误您的病情。”
他咽了一口唾沫,因为斜靠在软榻上的贞娘很明显的不相信他的废话,他只好直接进入正题:“不知道七少奶奶还记得那日在常家祠堂见过的李寡妇吗?她伤得很重,秦某很想帮她,可是秦某与她非亲非故又是男儿身,冒然登门怕是会又给她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
李寡妇?贞娘经他提醒,猛地想起那日被压到祠堂公审的女人:“她怎么了?”不是说三日之后只要她可以证明自己的清白就会没事的吗?三日后她忙着装病调戏眼前这位,到把这事情给忘记了。
秦裕的脸色瞬间变得凝重:“脸上的伤很重,不过到底是皮肉伤不会有什么性命之忧,反倒是她的鼻子,现在天气炎热,我怕再不好好医治她会熬不过这个夏天。”
“她的鼻子怎么了?”贞娘心里一惊——不是说只是证明吗?怎么脸上还会受伤,还有性命之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听到她的问话,秦裕的脸上马上浮现厌恶——这厌恶不是针对她,却仿佛是针对整个常家:“你们常家处理事情的方式,七少奶奶难道还不了解吗?七少奶奶自己本来也是个中好手,在秦某面前,又何必假装?”
“你说什么?”本来的好心情被他的态度一扫而尽,她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被人这样厌弃过:“你给我说清楚,李寡妇她到底怎么了?”
看到她这样坚决的寻根究底,秦裕的表情变为迷惑:“你们常氏宗祠的规矩,但凡寡妇行为出现任何偏差,引起什么风言风语,必须自证清白。”
自证清白?一个清白之人,她凭什么还需要去证明?
“所谓自证清白,就是烙面割鼻,自毁容貌用来证明守节的决心。”秦裕突然向贞娘的方向逼近一步:“你们常家,仗着财雄势大跟京城许多官员交情匪浅,行事霸道,简直枉顾他人性命!”
贞娘瘫坐在软榻上,她无法思考,也无法反驳秦裕语气中的职责,她的脑袋里只不断重复八个字——烙面割鼻、自毁容貌,烙面割鼻、自毁容貌,烙面割鼻、自毁容貌……
她隐约还记得,她曾经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她身上,她曾经声泪俱下的求过她拯救她——
“七少奶奶,您是我们常家唯一立了牌坊的人,您倒是说句话啊……”
当日她的哭求,到了如今,每一个字都成了对她的控诉——是她太天真,她居然会把事情想的那么简单,她没救得了她,她居然连一句话都没有为那个可怜的女人去说!
她回过头,掩饰眼中的自责:“秦裕,你跟那个李寡妇是什么关系?”
秦裕的眼中是一片坦荡:“萍水相逢。”
“萍水相逢啊!”原来,萍水相逢他也可以为一个陌生女人跑过来求她,求她这个他最不齿的常家人:“秦裕,我发现我真的开始有点喜欢你了。”
一个可以在古代为不幸女人打抱不平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