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一是老太太的寿辰,常家的寡妇门一年到头都没有一点像样的娱乐活动,但是这一天除外。因为是老太太的寿辰,所以再怎么也要庆祝一番,收收媳妇,孙媳妇上的贺礼,在唱一个堂会好好的庆祝一下。
这一天,虽然没有张灯结彩,热闹非凡,但对常府的女人来说,可算是一年到头最最大的节日了。
五月十一清晨,就连一向不梳洗打扮的五少奶奶,都早早的起来梳了一个头,换上一身干净的青色衣裙,脸上甚至擦了点淡淡的胭脂,天一亮就出现在贞娘所住的东跨院门口。
贞娘这几天一直在困惑于自己原来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所以一连几天都是懒懒的,连老太太的寿辰到了也不知道,看到顾挽卿的打扮,差点被吓了一跳:“怎么,姐姐终于肯打扮起来了?”
顾挽卿一看就知道贞娘把老太太的寿辰给忘记了,提醒道:“今天是老太太的寿辰,老太太向来喜欢吉利,就算是我们这样没了丈夫的未亡人,也还是要打扮的。你快准备一下,一会就要看大戏了。”
看大戏?杀了她吧!她活了二十三年,对戏曲的认识也就只春节晚会唱来唱去的那几句!
不过难得五少奶奶能高兴一点,她不愿意扫兴,只得也描了一个眉擦了点香粉:“可是我还没准备寿礼怎么办?”
五少奶奶抿嘴一笑:“这没什么,我平时做的绣活多,你从我那里拿一副百寿图送上去充数也就罢了。”
贞娘依言去拿百寿图,没想到半路上居然遇到了八姑娘,甩开丫鬟一个人跑到她们梅香园乱转。长期缺乏运动再加上是小脚,这么一点路就让她的小脸变得红扑扑的,看上去却要比平常活泼许多。
五少奶奶立刻上去打趣她:“樱兰啊,戏台子在南院摆着呢!你到这来干什么,难不成想让你五嫂、七嫂给你开小灶,单独唱一出戏不成?”
“哎呀!”樱兰跺跺脚,娇滴滴的说:“人家好不容易等到奶奶寿辰可以下楼出来玩玩,当然要多走走,以后出了阁,想看也看不到了。”
顾挽卿刮刮她的脸,笑道:“你还真不害臊!”说完便搀住她:“走,跟五嫂,七嫂一起去看戏去。”
贞娘看到顾挽卿始终挂在脸上的微笑,不禁感叹——原来,一直沉默隐忍的五少奶奶,本性尽然是这么一个活泼开朗的人!如果不是她年轻守寡,受了常家这么多限制,她应该可以每一天都像今天这么开心吧?
到了南院,发现刚搭好的戏台前已经聚集了不少人。以老太太为中心,老太太旁边是大夫人跟二夫人,大少奶奶陪坐在大夫人旁边,而二夫人旁边陪坐的是三少奶奶。六少奶奶拖着三寸金莲在底下插科打诨、发号施令忙的不可开交。而前来贺寿的女眷门则坐在她们周围,老太太的后面,则坐着常府里的几个小少爷跟小小姐,就连六少奶奶刚满周岁的大姐儿也被奶妈给抱出来凑热闹。
戏台南边,用屏风隔开,坐的是经常在常府走动的男性宾客。
八小姐环顾戏台一周,突然奇道:“咦,三婶人呢?往年她不是都会过来给奶奶贺寿吗?”
贞娘这几天一直魂不守舍所以什么都不知道,还是五少奶奶回答了她的问题:“你别提了,说了老太太又会心里不痛快。听说是因为三爷的原因,三爷他又看上了一个唱戏的,好多天都不回家了,三婶娘天天在家里哭。”
贞娘摇了一摇头——这世界上比望门寡更可怜的就是嫁给一个兔儿爷了,前者是彻底没了指望,后者是有指望等于没指望。她刚想说些什么转移话题,突然感觉有一道灼热的视线正在看着她,她惊慌的抬起头四处搜寻,却对上了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那个男人发现她已经知道他再看她,却丝毫没有避开她的意思,反而是更加大胆的盯着她肆意的猛瞧。放荡不羁的动作,雍容华贵的气度,精致漂亮的容貌——贞娘立刻瞪大了眼睛,看向身旁的五少奶奶。
“他是谁?”这样色胆包天的举动,这样不怕死的诬赖样,这样——这么完美的简直是天生做小白脸的模样,不拿来做她的奸夫简直是暴殄天物!他这德行,说自己是清白的估计也没人信,她不陷害一下他用来脱身简直是拿老天对她的恩赐不当回事。
五少奶奶突然变得沉默,她顺着贞娘的方向看过去,眼里突然闪过一丝很复杂的情绪。倒是八小姐立刻抢答了贞娘的问题:“七嫂,你眼睛有问题了吗?他是鄂小公爷啊!京城鄂贝勒的独生子,现在在两江总督那里挂了一个闲差。咱们家在京城的生意一直是靠鄂贝勒多多照顾才一帆风顺的,所以老太太也对鄂小公爷特别礼遇。”
这样啊,真是天助她也!本来要她为了脱身,去毁掉一名男子的清誉她还真有点不好意思。不过这个纨绔子弟就算了,估计这样偷鸡摸狗的事情他也没少干,多她一见不多,他全当做贡献好了。
看到贞娘好像对鄂小公爷挺有兴趣的样子,八小姐接着献宝:“其实他的事情啊!五嫂要知道的比我们多多了,听说吾嫂没出嫁前就跟鄂小公爷认识了,她们还……”
“樱兰!”顾挽卿断然打断八小姐的话:“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你还提它作甚?”
八小姐委屈的扁扁嘴,她年纪还小,不明白为什么一向对她疼爱有加的吾嫂居然会那么严厉的打断她的话。
贞娘看到气氛有点僵,赶紧说些话就场:“樱兰,你知道待会儿唱的是哪出戏吗?”
谁知道此话一出,立刻捅了马蜂窝,就连因为刚才的话题沉默下去的五少奶奶此时也差异的看向她,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贞娘,你这是怎么了?你怎么忘记了,老太太每年寿辰,都只听同一出戏啊!”
“……”她已经很小心了,她怎么知道这种事也能穿帮——有哪个变态过了那么多年生日,永远只听一出戏的?
“是啊,是啊,七嫂,你怎么了?”贞娘的目的是达到了,樱兰小姐立刻忘记了刚才的不愉快:“奶奶只听西厢记的,我从小到大,这是我看过的第十五次西厢记了。”
好吧,她除了无语就是无语——她就是想不通,就连这么小的樱兰小姐,都已经陪着那个老怪物看了十五次重复的戏了,怎么这些人居然还能看戏看得那么兴奋,还像过节一样喜出望外?
这都过的是什么日子啊!贞娘苍白着脸来到自己的位子上坐下,顺便解释一句:“哎,我居然都忘了,可能我最近太思念七少爷了……”她要是生活在这样的家庭,想不变鬼都难。
五少奶奶同情的看着她,想安慰几句,就在这时,正好一声锣响,好戏开始了——开始的好戏不是台上咿咿呀呀的唱词,而是不管红娘再泼辣,小丑再卖命的搞笑,台下居然一片鸦雀无声,衬的屏风那头鄂小公爷的笑声特别的刺耳。
台上的戏文听的贞娘是头昏眼花,晕头转向,到最后,终于唱到崔莺莺被张生抛弃的那一幕了。小旦的哭腔更是唱的贞娘心烦,她刚站起身想走,却被五少奶奶一把拉住:“七妹,等一下。”
就在这时,常老太太发话了,她撇撇嘴,对着台上的崔莺莺就骂了一句:“活该!”
三少奶奶立刻附和:“就是,就是。未婚先奸,毫不顾廉耻,难怪会被男人抛弃。”
大夫人也只得赔笑:“是啊,身为女子,就应该时时刻刻提醒自己牢记妇德,切勿做出有辱门风之事。”
“瞒着父母私相授受,她应该被拉去浸猪笼,居然还好意思在这里哭,真是毫无廉耻之心。”二少奶奶也不甘示弱。
在座的人好像早已习惯了这最后的小插曲,一起笑开了:“呵呵,大夫人言之有理,难怪老太太一直点这出戏,原来是想教导我们啊!”
“让老太太费心了……”
一片欢喜之声,配上台上崔莺莺声泪俱下的控诉,真的是——要有多变态,就有多变态!
贞娘总算明白了,每年唯一的一次娱乐活动,原来就是把她们都集中起来,来一次临时性的震撼教育——共同欣赏随便勾搭男人的下场。
这娱乐活动果然够能娱乐大众的,可怜的崔莺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