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儿,柔儿!”猛地坐起身子,贞娘却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她在常家的雕花大床上。第一眼看到的人,居然是秦裕。
“二老爷走得那么突然,老太太现在也是卧病在床,现在整个常家可都指望七表嫂您出来主持局面。新娘子私逃这么大的事,表嫂子您就这么不管不顾追了出去,要是出了什么事你要老太太她怎生是好?”远远地坐在屏风后面静静地等她醒来的是鲍数安,贞娘想也知道他是老太太派来看望她的,而他刚刚嘴里说得,却是最最无稽的笑话。
秦裕别有所指的瞟了一点贞娘,安静的倒退到屏风后面,沉吟一下开始写药方。“表少爷,七少奶奶她身上的都只是些皮肉伤,奈何当时惊吓过度,看来是需要好好的卧床静养一段时间了。”
皮肉伤?她根本就没受伤啊?惊吓这事更是毫无根据,如果说她现在最想做什么事情,那就是她现在很想马上杀到宋思远家去找他算账!
抬起头,她看向秦裕,这个根本就不擅于撒谎的男子。“我怎么了,我是怎么回来的?”柔儿呢?她怎么样了?
可惜,表少爷在这里,他是老太太的人,贞娘不敢太造次直接把这么敏感的问题问出来。
秦裕的嘴巴张了张,却回答不出一个字。鲍书安站了起来,轻拂了一下衣摆,缓缓的跺到贞娘的床前。他的动作很缓慢,贞娘猛地想起前天二老爷发疯的时候他的腿好像被瓷片给扎伤过——是常家没人了吗?居然派一个伤员跑来看住她!
“七表嫂,你都不记得了吗?”他在说话,眼睛却没有看着她——因为他们都很清楚她到底有没有可能记得那些本来就没发生过的事情。“您想去喜堂帮忙,却发现新娘子居然想私逃,情急之下您追了出去,却在大街上遇到了发狂的烈马,惊吓过度晕了过去,幸亏当时遇到了宋先生……”语气平板的叙述,他不信,他也知道贞娘不会信。
“柔儿呢?”宋思远,这么个迂腐的书生,居然编了个这么荒唐的笑话,她真的不知道要感谢他的维护还是要感叹他的狠心!
“柔儿?”鲍书安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满,不是对她现在还想着别人的不满,而是对于她不识时务的不满。“她的父母居然用假的生辰八字骗钱,自然要吃官司,她大婚之日私逃,自然是要被抓回来交给祠堂处置。”私逃这两个字他咬的特别的重,贞娘心里清楚,私逃者,她也算一个。
闭上眼,贞娘瘫软在靠枕上,一脸的愧疚。好半天,她才再问了一句:“她被关在哪?常家打算怎么处置她?”他们如果决定要处置她,她又能做什么?她堂堂一个现代女性,在这种压抑的时代,她到底活着还有什么用?难道她所做的,就只能观望,观望着一个又一个悲剧,就这么一直看下去直到自己也成了悲剧中的一员?
鲍书安猛地转过身:“你好好调养身子,这些事情你不需要知道。”再然后,他直接对秦裕说:“有劳秦先生去账房支取银子拿一下药。”这一句,算是对秦裕的逐客令了。
秦裕担忧的望了一眼脸色惨白惨白的贞娘,踟蹰了一下,却到底是恭敬的退了下去——在这个门户森严的地方,他这么个地位卑微的人没资格说什么话,说了话也帮不了七少奶奶。他所能做的,也只是关切的看一眼……
贞娘不理会秦裕临走的那个眼神,她偏过头,恨恨的反问:“什么叫我不需要知道,那我需要知道什么?”好笑的勾了一下嘴角:“我需要知道我其实被发了疯的马撞着了,需要说服自己自己其实受了伤,需要昧着良心欺骗自己说,自己居然曾经试图对一个逃命的孩子穷追不舍,赶尽杀绝?”
“七少奶奶……”
“我不听!”贞娘狠狠的锤了一下被子:“我就想知道,那个孩子现在在哪里?”
“贞娘!”见她居然想掀开被子就这样衣衫不整出门,鲍书安大喝一声制止她。
震惊的抬头,这不是第一次了,这一次她绝对没听错:“你喊我什么?”
毫不回避她震惊的神情,鲍书安在清楚的缓缓的喊了一句:“贞娘。”他的手伸出来,却停驻在贞娘的头发上方,好半天,突然猛地抓住贞娘落在棉被上的手:“贞娘,该死的,我早就该这么喊你!”
贞娘,我当年不知道你已经有心上人了,我不是故意害你们不能在一起的。原谅我,原谅我,害你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害的你们永远都不能在一起……
鲍书安,居然是鲍书安,怎么可能,这么个色胚加纨绔子弟,姚贞娘你可真会给她挑人啊!
鲍书安得手落在她手腕上淡淡的伤痕上,“对不起,对不起贞娘,当年是我太懦弱,是我没胆让你吃了这么多苦。”贞娘想把手抽回来,奈何那家伙握的太紧她办不到。只好木然的靠在枕头上,耐着性子听这一段根本与她没有半点关系的风liu往事。“我知道你在常家过得很不好,可现在好了,七少爷他终于死了,你怎么可以在这个时候再去冒险?”所谓冒险,大概指的是私逃这件事吧?这在这个时代,怕是离死不远的罪过。
贞娘突然好笑的发现一点,那就是,她那个传说中素未蒙面的死鬼相公,好像挺招人讨厌,这已经不止一次有人在她面前认为他死的好了。(话说,她也是这么想的。)
现在的情况算是对她有利吧——本来她私逃不成,被送回来基本上是要被关一辈子的命了,可现在因为鲍书安的关系,她不用担心私逃这个罪名了。现在,她能不能利用一下这个鲍书安,打听一点消息呢?
想到这里,她可以偏过头,用一种无比哀怨的声音回答道:“我不怨你,那是我的命……”停顿一下,让他有足够心疼的时间,她再说:“那个女孩子,我看到她就像是看到当年的自己,那么小,二婶子不会善待她的……”
果然,握住她的手的胳膊开始颤抖,鲍书安开始动摇:“我知道,我都知道,你其实还是怨我的,如果当初我肯拿出勇气跟我爹说我想娶你——”
废话吧!鲍家可不比常家,官宦门第,鲍家老爷子能让他宝贝独子去娶一个商户家的婢女?幸亏他当年没说,否则他爹爹一个大怒,估计会直接冲到常家避自己姐姐直接打死她!
反握住他的手,贞娘淡淡的摇了摇头,突然道:“告诉我,他们准备怎么处置那个女孩?”
鲍书安的防线全线溃乱,他慌乱的避开那看上去仿佛无怨无悔的眼睛,毫无防备的说了出来:“两种选择,一是跟随二老爷殉夫,二是断指为誓,终身留在常家为二老爷守节……”
断指为誓,断指为誓……
猛地推开鲍书安,贞娘撞开门往祠堂的方向跑过去:“不可以,那么小的孩子,你们居然要斩断她的手指,好残忍……”
“贞娘!贞娘!”鲍书安从后面抱住她:“冷静一点,你过去也阻止不了祠堂行刑,这么大的事情她能捡回一条小命不容易了,你不要去!”
“放开我!”狠狠的给了鲍书安一肘子,贞娘由于惯性倒在地上:“我不该带她逃走的,我明明知道我救不了她!”该死的同情心,可是这世上不是只有同情心就行了,她做不到,她反而害了那个女孩子……
“贞娘,贞娘。”跟贞娘一起摔倒在地上的鲍书安强行拉住还想站起来的她。他一手拽住她,一手捂住腿上已经裂开的伤口,伤腿在地上拖出长长的一道血迹。“你想想秦大夫,他刚才给你开的全都是凝神静气的补药,却硬说你是被马车撞伤的。你现在跑去他怎么办?你摆明是说他在说谎,别忘了他刚刚才得到老太太的恩典从大牢里被放了出来!”
“秦裕?”贞娘傻傻的回过头,这才反应过来秦裕临走时那复杂的一眼的意思——他号脉早就知道她没受伤,但是为了掩盖她私逃的罪名,他选择采取了宋思远的说法。他那时候根本就不确定表少爷会不会也帮贞娘掩盖,他那样做是在孤注一掷,随时可能会给自己惹祸上身!
“贞娘,只是少了一根手指,她还活着,你也要好好活着,你活着以后还能多少照顾她一点……”
缓缓的躺倒在地上,贞娘仰面对着天空上刺目的太阳,泪水泉涌出来,她却再也没有眨一下眼睛——妥协,又是妥协,她一再的妥协,变得不再像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