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柴翙笑着说，其实，我也是警察的时候。小强没有笑，不但没有笑，小强还认真的审视了一下对方。结果，本来还带着笑容的小女孩立刻就低下了头，收敛了本来也只是很轻微的笑意，提着东西到厨房里工作了。
小强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是这样一个反应，也许，“我是警察”这四个字，在他说来，虽然像是在开玩笑，但是，却并不是那么轻描淡写的，所以，他似乎不能接受别人也拿这几个字来开玩笑。也或许，他很想知道，这个小女孩说的话是不是和他一样的亦真亦假。
出现了一个不好的开头之后，接下来小强和柴翙之间都没有说过什么话。柴翙准确的按照时间，给小强换药，打消炎针，留好吃的，走人。小强后来虽然想说点什么扭转一下这样的气氛，但是他看到别人小女孩板起了脸，觉得自己还是不要自讨没趣的好。
这样的气氛一直持续了两天，小强和柴翙之间一直没有什么交流。反正换药打针这些事，也不过就是几天时间，余下的调养，小强自己都可以，他也懒得去挽回什么局面了。不过小强觉得这个地方不错，他给木辛打了个电话，以后，除了该他值班的时候，他干脆就一直住在这里了，还开玩笑说，不这样的话，那辆车的价值也体现不出来。木辛自然没有什么反对的。
本来小强和柴翙这个小女孩之间是不会有什么故事的——照他们这样的模式相处下去的话。但是，就在小强的消炎针打完，他对柴翙说可以到此结束的那一天，柴翙突然接到一个电话。
柴翙是寄住在自己伯伯家里的，她的伯母是一个典型的悍妇，每个月都照常要收她的生活费和伙食费，每次只要她的生活费交得晚两天，伯母都会拿脸色给她看。而她也早就想搬出来自己住了，这一次在小强这里得到的钱，她没有交回去，就准备自己先租个房子住下来，再慢慢的找工作。可是似乎伯母知道了她身上有钱，却没有按时交生活费，在电话里就把她大骂了一顿，然后告诉她，她的行李已经给她收拾好丢到门口了。
一时间，柴翙拿着电话僵在了那里。她知道伯母是个说得出做得到的人，她说把她的行李扔出来了，就肯定是扔出来了，可现在，她并没有找到住的地方。
小强当时就在柴翙的旁边，电话里那个女人的声音非常的尖利和刻薄，让他听了个一清二楚。然后他就看着柴翙说：“这里还有一间空屋子，你要是实在没地方去，我可以暂时借给你住。不过我想对你说，其实我不是个警察，我是个混混。你要是觉得我这个人危险，可以自己去找住的地方。不过，外面同样也很危险。相对而言，如果我要对你做什么的话，这几天上已经有足够的机会了。”
这是一个很具体，也很现实的建议。小强看得出，柴翙当时除了难过得眼睛发红之外就是一片的茫然无助，但是还算克制，很显然，对于这样的事情，她也算是早有心理准备了。并且，她并没有犹豫太久，就抬起头，看着小强说：“能不能请你陪我去拿一下东西，我伯伯是个好人，不过下岗以后一直没有工作。我总要跟他道个别。”
小强笑了笑，这种忙，举手之劳。那辆陆风X8就停在楼下小区的停车场里，那天开回来的是王平，小强这还是第一次上手呢。柴油车的特点就是声音大，不过，听起来也挺过瘾。
不用说，当小强陪着柴翙回去拿东西的时候，柴翙免不了遭到她那个伯母一顿刻薄的挖苦，很多话不要说对一个小女孩，就是对已婚妇女来说，都显得过于露骨。还有很多都是冲着小强来的，不过小强抽着烟，也懒得去跟这样对一个女人去计较。他就看着柴翙红着眼，咬着嘴唇，把她少得可怜的东西搬上了车。还看到她把那天小强给她的钱，几乎全部都塞给了她伯伯——一个看上去就很挫的男人，她自己，则只留下了一些零钱。
柴翙搬离这个地方，看起来没有任何的留恋和不舍，有的只是一种解恨的感觉，然后，她又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说：“其实伯母也不是个坏心眼的人，他们家是穷怕了，她骂得越凶，其实越是嫉妒。在城市里生活的人，有一辆车只不过是很普通的事情，可是，对于某些人来说，那就是一个海市蜃楼。”
小强淡淡一笑，点了点头。他相信。然后他问：“现在你身上只有几十块钱，打算怎么办？貌似咱们之间的协议似乎到今天就截止了。”
柴翙数了数手里的钱，说：“还有50多块，够用一个星期了，我会继续找工作。”
小强说：“可是你之前也找了很久。”柴翙看了他一眼，小强说：“别看，这是事实。”
柴翙不说话，就那么咬着嘴唇。小强从侧面看去，越发的觉得这个女孩耐看，真的，尤其是她的侧面，轮廓非常的饱满，下巴的弧线尤其精美。
小强没有把车直接开回去，而是在都市的夜晚里慢悠悠的驶过，他看着车窗外面流水一般淌过的霓虹，问：“为什么一定要留在都市里？你觉得自己会得到什么？尊严？财富？还是，你们这些女孩幻想的刻骨铭心的爱情？”
柴翙突然笑了起来，说：“你不是混混吗？不好好做混混，难道要学人家做文章啊？”
小强说：“嗯，笑了好，不要总拉着个脸，把你赶出家门的又不是我。你和我不同，我只不过是混口饭吃，男人和女人不同。尤其是像你，长得其实也蛮漂亮的，找个过得去的男人嫁了也能活得很好。”
柴翙说：“生存是不分男女的，指望嫁人来改变自身的环境并不现实，因为这样，在嫁的那个人眼里你永远会低人一等。”
小强接着问：“到了山穷水尽，平等和尊严就只能是一种海市蜃楼。我看的比你多。既然你说得这么酷，好，以你的姿色，我介绍你去当小姐你干不干？你别瞪我，你以为做小姐就容易？让你去舔别人的屁眼你做得来？”
柴翙直接拉开了车门，小强不得不一个急刹车。
车，停在了一座冷清的桥上，桥下，是夜以继日流淌着的光阴河。
柴翙很麻利的，就站在了桥栏杆上。晚风吹过来，吹着她散开的头发和衣袂。
小强就站在一边抽烟，一点都没有紧张的意思，他只是说：“想跳就跳呗，反正每年光阴河都要淹死很多人，有的是自己寻死，有的是失足溺死，就像是上供，然后这一年光阴河就太平了。今年快结束了，你想赶末班车？”
柴翙一转身，跳了下来，看着小强说：“喂，我跟你没什么仇吧？你干嘛非要把我的自尊心和希望踩到脚下面才高兴？”
小强想了想，说：“因为我觉得我自己就不怎么看得到希望。很多时候，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好吧，看得出你的神经很坚强，我这么踩你，你都没有跳下去。所以，我最后劝你一句，回去吧，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大城市没有想象的那么好。”
“神经。”柴翙忍不住笑了一下，说：“我打小就生长在这个城市里，你让我回哪去啊？你这么喜欢劝人，当什么混混啊，去做牧师吧。你自己说有间屋子借我住几天的，并且，你保证不会侵犯我。”
小强点头，他确实说过。
小强用车载着柴翙回到了他们住的地方，柴翙把她的行李搬进那间空屋，然后就开始收拾房间。虽然这几天她都在收拾，但她似乎总找得到事情做。小强看得出，她也是特意的找事情做。他懒得去管她，拉了一张凳子坐在阳台上抽烟，看着远处火车站里的灯光和进进出出的列车。
不知道什么时候，柴翙也端着一张凳子坐在了他旁边，顺风，小强可以清楚的闻到一股女孩身上的淡淡体香。小强扭头去看，发现柴翙把眼镜拿掉了，虽然拿掉眼镜看起来，她的眼睛有点小，但是总体上来看，她比乔乔那样的女孩耐看，也好看多了。
柴翙用一种很平静，像是讲述别人的故事一样的语调说：“要不是我的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遇到车祸离开了人世，这个时候，我应该可以躺在自己的房间里，听听音乐，上上网，和同学神吹。伯伯和伯母早的时候对我是挺好的，如果不是我姐姐遇到了意外，伯母的脾气也不会那么坏，心眼也不会那么小。”
小强问：“你姐姐？”
柴翙说：“嗯，堂姐。伯伯和伯母的女儿，她比我强多了，她考上的是光大，咱们这个城市最好的一所大学。”
小强吸了一口气，问：“你堂姐是不是叫柴渺？”
柴翙笑了笑，似乎并不奇怪小强会知道，说：“对，她曾经被称为光大近十年来第二个被公认的校花，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我都比姐姐差远了。你也听说过她？”
小强呵呵一笑，说：“是啊，我以前也读过大学，虽然是职院。那时候我有个室友，外号叫做纯情八宝斋，他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编撰一本《光阴高校美女辞典》。里面也收集了你姐姐的照片，嗯，难怪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就觉得有点眼熟，你和你姐姐长得还是有几分相像的。”
柴翙说：“可是我远远没有她漂亮。”
小强说：“那倒也不见得，有时候是打扮的问题，还有，你这个人一方面似乎很倔强，一方面似乎又缺乏自信……你说你姐姐遇到了意外？是怎样的一个意外？”
这似乎触及到了别人伤心的事情，但是，小强对此太有好奇心了。他脑子里不断的回想起自己做的很多个梦来，在梦里，那个叫柴渺的女孩出现过很多次，尽管每一次，她似乎都不是以同一个人的样子出现的。小强急于了解这个故事，以至于他无法去顾及柴翙的感受。
柴翙沉默了一下，很显然，这个话题她并不愿意提及。但是，过了一会儿，她才缓缓的说：“其实我一直不相信那是一个意外，有人说她是自杀的，可是你相信一个人会在一个并不高的铁架子上把自己吊死吗？那需要她一直把自己的双腿蜷起来。我是学医的，我知道人体会有自我保护的本能，就算她真的想这么自杀，她的双腿也会不由自主的放下到地上来。那么做根本就死不了。”
小强说：“有一个香港电影，里面有一个女孩就是这么自杀的。”
柴翙说：“我知道，那是一个鬼片，里面的女孩鬼上身了。可是我不相信世界上有鬼，我觉得我姐姐是被人杀死的。那天我对你说我是一个警察，其实，我想做一个警察。那样的话，我就可以去查清楚我姐姐的死因了。”
小强点了点头，说：“我是个混混，但其实，我也很想做一个警察。我先给你安排一份工作吧，那就是，帮我做家政。每天一次，一个月500块。”
柴翙笑了起来，然后，停顿，轻声的说了一声，谢谢。每天收拾打扫房间这根本就是她的习惯，小强所谓的家政，也只不过是为了顾及她的自尊心罢了。小强很想了解更多关于那个叫做柴渺的女孩的事情，但是他也知道，很多事情，欲速则不达。既然柴翙住在了这里，慢慢的，他总能问到一些蛛丝马迹的。
第二天，小强就回“天堂”去上班了。休养了一阵子，李由打趣说他人还养胖了。小强回到“天堂”以后没有看到乔乔，最开始他以为她没有上班，后来一连过了一个星期都没有看到，一问，才知道乔乔被木辛赶走了。
小强很生气，他不喜欢木辛这样的做法。不要说他和乔乔还真没有什么，就算有，也用不着趁他不在的时候把人赶走吧？当然，他没有去质问木辛，他只是把王平叫到拳击场，然后好好的挨了一顿揍——他的状态很不好，只能挨王平的揍。
王平也懒得说他什么，揍完了，看了看时间，说：“走，时间差不多了，今晚上去跟火鸡的人干架。辛哥本来说你刚养好伤，不让你去，不过我看你挺精神的，又满肚子的怨气，不打架浪费了。”
小强有点意外：“我们现在就跟火鸡的人火拼？”
王平嘿嘿一笑，说：“难道还要挑个黄道吉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