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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落-

2001年,中国香港。

那是个晴朗的午后,少年从梦中骤然惊醒。他的脸孔是健康的小麦色,鼻梁挺直,嘴唇薄削,由于平日的疏狂不羁而自然地勾着微微的弧度。那一双漂亮的眸子此时睡眼惺忪地环视着周身洒满阳光的草地,那斑斑驳驳的阳光跳跃着在瞳底漾开,竟是烘托出种慵懒平和的美感来。

“少爷,你醒了。”一旁的一个跟他年纪相仿的男孩子微微欠身,恭恭敬敬道。

少年一笑,潇潇洒洒地。“嗯,是啊。”他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坐起身来,望着那男孩子道,“阿旭,现在几点钟了?我爸呢?”

“现在是下午三点,老爷还在公司里。老爷还吩咐过,如果您醒了请您到公司去一趟。”

少年站起身来,应道:“哦,那你告诉他我很忙,没时间陪他玩。”说罢径直走进屋里去了。柳旭在他身后愣愣地望着那高大结实的背影,心里一阵一阵地发愁。

他和这位骄纵跋扈的大少爷自小一起长大,深知他那叛逆又倨傲的脾气。但是老爷那边火气更大,真不知该怎么应付这父子俩。

“少爷,少爷!”他连喊带叫地一路追了上去。“少爷,拜托你帮帮忙吧!”他扯住少年的手臂,几乎是在哀求。“少爷,你今天如果再放老爷的鸽子,老爷会杀了我的!”

少年顿住脚步,一脸的不耐烦。“阿旭,你怕什么?有我在这里,看谁敢动你半根汗毛!”

柳旭讷讷的,仍是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少年哈哈一笑,拍了拍他肩膀道:“阿旭,老头子的事情让老头子们自己应付,走,咱哥俩喝酒去!”

“可是少爷……你还不到十八岁……”

“废什么话,只剩下不到两个月了!”少年说完,不由分说地拉着柳旭上了车,然后狠狠地一脚油门,车子便一阵风似的狂飙出了那座深宅大院。

酒吧里的灯光极其昏暗,舞池里人潮汹涌,纵情狂欢的气氛浓郁地弥漫在周围。

少年一杯接一杯地狂饮,酒意酣然。柳旭在一旁愣愣地望着他,小心翼翼地劝:“少爷,您还是少喝两杯,老爷会生气的……”

“让他生去,跟我有什么关系!”少年毫不在意地一摆手。

柳旭心中暗暗叫苦,老爷发起怒来这位大少爷平安无事,但是倒霉的只会是他这个替罪羊!

突然吧台对面有人叫道:“嗨,凌寒!”

少年抬眼望过去,是个浓眉大眼的女孩子,满脸的活泼与朝气。她穿过人去挤过来,笑着和他们打招呼。柳旭望着她,脸突然莫名其妙地红了。

那女孩子却正眼也不看他,只对少年笑道:“凌寒,我看你酒量似乎很大!”

少年的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她面颊,淡淡道:“嗯,多谢奉承。”

女孩子的脸色微微变了变,但马上又道:“怎么你每次一讲话就跟人家欠了你钱似的!还有昨天,我们不是约好了一起去郊游的嘛,你怎么放我鸽子?”

“我们有约好过么?对不起,没印象了。”少年冷然说道。

柳旭心中万分无奈。他家这位少爷帅气又多金,简直像蜜糖一样走到哪里都会招蜂引蝶,身边永远是莺莺燕燕围了无数。大概正因为这原因,他一直都对女生爱理不理,**得甚至有些欠扁。

这是酒吧的门突然开了,几个黑衣人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来势汹汹的模样让挨挤在一起的人群不约而同地为他们让出条路来。柳旭猛地起身挡在少年面前,一手伸进衣兜里便去拔枪。那几个黑衣人在酒吧里来来回回转了几圈,终于落在他们身上。

少年一脸平静地凝视着他们,嘴角写着淡淡的嘲讽。柳旭的枪直指着为首的那个,冷声道:“昭明哥,你找我们少爷有事么?”

龙昭明笑了笑。“阿旭,把枪放下,你觉得你一个人斗得过我们么?”

柳旭正待说话,被他挡在身后的少年却站起身来及时制止住他。“龙昭明。”少年的目光似笑非笑地打量着那男子,“你是来绑架我的吧。”

“凌少爷真会说笑。”龙昭明道。“我只是奉我家方总之命,请你过去做做客罢了。”

柳旭冷哼一声,手上飞快地一动,子弹已经上膛。少年把他的手臂压了下来,笑道:“好了阿旭,人家请我做客,你干嘛这样没礼貌。”

“少爷,我——”

“好了好了别说了,走吧,咱们做客去。”少年打断了他话,转过脸对那名叫龙昭明的男子又道:“丑八怪,你带路吧。”

“你在叫谁丑八怪?说话的时候把嘴巴放干净点!”龙昭明身边的一个黑衣人怒道。

少年循声望过去,只看见那是一个十八九岁的男孩子,身材高挑修长,脸上却是稚气未脱。少年的神色间不自觉地闪过一丝讶异——这个人有张让人看过之后便永远忘怀不了的英俊面容,虽然还未成熟,但是仍然美得惊人。那是种有些古怪,有些妖异的美,似乎带着与生俱来的邪魅,从头到脚都带着令人移不开目光的眩惑。

龙昭明对那男孩子皱了皱眉,低声道:“昭一,不得无礼。”然后又转向少年毕恭毕敬地一笑:“凌少爷,这是我弟弟,他还不懂事,您不要和他计较。”

少年笑了笑,目光遇龙昭一半途相遇,而对方则傲然地望着他,竟是有种居高临下的气势。

方鸿远的宅子坐落在香港九龙观塘区的旧机场跑道北边的海岸上。

灯火通明的客厅内,男人深深地靠在宝石蓝色的漆皮沙发里,手夹香烟吞云吐雾。

少年坐在男人对面,无所畏惧地望着他。那目光里有些嘲讽,轻松自在得令人生气。男人往前倾了倾身子,浅笑着问道:“小寒,你在想什么?”

少年的目光对上他的,万般洒脱地笑道:“我在看你的手。”

“哦?”男人挑了挑眉。

少年继续道:“这只手平日里拿惯了枪,手心里应该是布满了茧的。但是那两根手指夹着烟的时候却很漂亮,在灯光下好像一件艺术品。如果我是画家,一定请你当模特然后把那只手好好地画下来,一定会是幅流芳百世的经典。”

男人“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抚掌道:“好好好,好你个凌寒!我真不明白凌向卿那个老古板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个诗意的儿子来!”

少年摇头。“诗意?呵呵,我才不是诗意,我只是无聊加空虚,满脑子的无厘头。”他看了男人一眼,又道:“方鸿远,你这只手应该染过无数人的血吧?”

“嗯……原则上说来确实是。”

“那么,打不打算也把我的血沾上去?”

方鸿远凝神看了他半晌,笑道:“凌寒,你倒真是够机灵。你放心,万不得已的话我不会杀你的,你这么乖,我好好地疼爱还来不及。”

“我不乖的,我也不会接受你这种老男人的追求,所以就算你强行把我抓过来也没有用。如果你真的想追求我,最好用点绅士些的方法。”

“你错了,凌寒。“方鸿远的嘴角挽起个好看的弧度,“我是很喜欢你,但是今天请你过来并不是针对你,而是针对那个你伟大的父亲不肯签的合同。我想,用一张合同换一个儿子这样的生意,他也许还是肯做的。”

少年也同样微微一笑。“原来如此。不过我奉劝你加强警戒,我父亲大概是那种合同和儿子都舍不得送人的人。”他轻松得如同在谈论天气。“还有啊,你和我老爸火拼,我就乖乖做个可怜的人质,你们之间的交易跟我可半点关系都没有。所以你爱怎么威胁他就怎么威胁他,等事情办好了告诉我一声,我还要回家复习功课参加高考。”

方鸿远望着少年一脸的悠闲,眼底的神色一点一点变得复杂起来。

当天凌晨,凌向卿手下的大批人马闯进了方宅。凌向卿和方鸿远都是香港势力极大的人物,几乎是种“两国鼎立”的局面。硬闯进来的话一场激斗是少不了的,那大宅子里枪林弹雨硝烟弥漫,满目的狼藉,最后双方都是死伤无数,两败俱伤。不过好歹凌向卿的宝贝儿子还是被救了出来,柳旭护着他一路小跑穿过堆积着尸体的院子,院外早有辆豪华跑车停在那里等着他们。

上车前,少年回过头匆匆一瞥,却正看见一双愤恨到极致的眼睛。是白天那个名叫龙昭一的少年。他怀中躺着的是浑身是血的龙昭明,从那死气沉沉的样子来看,似乎是在战斗中被击倒了。也许是重伤,也许死了。少年的心仿佛从悬崖边上坠了下去——几个小时前还是个充满了朝气的生命,而现在却变成了一滩死灰!到底这种局面是怎样造成的?是他随随便便跑去酒吧喝酒闯出的祸,还是父亲做了无数冷酷无情的事后造下的孽障?

这种生活太痛苦了,一个不小心便是兄弟之间的生离死别。父亲,他眼睁睁地拆散了多少家庭,多少兄弟,多少恋人?就那么一枪,轻易地一个人的一生便就此葬送了。他恐惧地想起父亲曾经说过的那句话——

小寒,你是我唯一的儿子,将来一定要接手我的江山!

他的江山?这么一个风雨飘摇,血流成河,尸骨遍地的江山!他不要,他绝对不要!

回到家中,少年一眼望到父亲靠在窗边上吸烟,眉头紧锁着。看到他进来,凌向卿的神色并无变化,只是向着他简单地点了点头、

“谢谢你派人来救我,爸爸。”少年道。

男子沉默着吐着烟圈,良久后,缓缓道:“我下午本是希望你到公司来走一趟。你也快十八了,我想把事业上大大小小的适宜慢慢地都教给你,将来你接手公司,也不至于什么都不会。”他顿了顿,把烟在烟灰缸里捻了捻,弄灭了。“所以说,下次我再叫你来,你可不要再躲到别的地方去惹事生非。”

“爸爸,你那伟大的事业还是交给别人去吧,我对那沾满血腥味道的东西是绝对不会碰的。”少年目光直白地望着父亲,满满都是叛逆。

凌向卿被他这么硬生生地顶撞,心中极其不快。“小寒,你在胡说些什么?我就你这么一个儿子,将来事业还能交给谁?”

少年冷冷地笑了一声。“那不关我的事。我说了,我绝对不会染指这些罪恶的事情。”他扬着下巴,转身向楼梯走去。

“你给我站住!”凌向卿在他身后怒吼道。

于是他顿住脚步,转过身来,无畏地望着父亲。“爸爸,我要去睡觉了。早上起来我还要去补习班上课为高考做准备。”

“高考?高考是个什么鬼东西?你是我儿子,用不着和一帮穷酸学生们一起去考来考去的!”

少年的眉头皱了起来,眼中的不妥协变得更加强烈。“我心甘情愿做个穷酸学生,不仅如此,我还要去北京念大学,远远地离开你身边!”

凌向卿怒极反笑。“好好好,你去念你的鬼大学,将来饿死在街头上不用来找我!”

“我当然不会来找你!”少年高高的扬着头,眼神是放荡不羁的。“爸爸,我也可以告诉你,如果你想阻碍我半分,我就杀死我自己!我不是说着玩的,你等着瞧吧!”说罢,他大踏步地冲上楼去奔进自己的房间,然后狠狠地撞上了门。那一声剧烈的撞击震得他的心一阵摇撼,摇撼得他头晕目眩,浑身如同虚脱了一般。

六月的时候,少年以一分的优势有惊无险地考取了北京大学中文系。经过无数惊涛骇浪般的抗争,凌向卿终于向儿子妥协了。不过条件是毕业之后必须立刻回香港,一分钟也不许在北京逗留。

就这样,他只在兜里装了张信用卡便踏上了飞往首都的航班。

那一年,少年凌寒十八岁。

那一年,他遇到了生命中他爱得最深,也伤得最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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