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杭城的天空又阴沉下来,沉甸甸的乌云悬挂高空,没有浓厚的闷热之气,因为现在还是冬天。
“少爷,又去涯边赏景去了?”庆余堂生意并不火爆,只有些冻伤的病人,一些药童见苏轩进来,纷纷放下手头工作打趣道。
苏轩一袭狐皮绒毛白袍,他模样生的端庄,颇有几分风liu名士的样子,微微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是啊,那边风挺大,一眼看过去整个余杭都尽收眼底,你们有空去看看,医书上不是也说过养性吗?对你们有好处。”
药童掌柜们纷纷笑而不答,苏轩心底一叹,这些人终日都沉溺于红尘之中,忙碌不知天日,做奴才与做主子分得清清楚楚,未免太过于悲哀。
“我娘呢?”敲了敲柜台,苏轩提着脚尖瞄了眼正在台子后面整理药材的李大掌柜。
李掌柜是庆余堂的老人,看着苏轩长大成人,心里面都泛着股亲近,听见这熟悉的声音,起身笑呵呵地道:“还能做什么,在书房查药典呢,你这兔崽子也真是,整日和那些酸腐才子瞎逛什么?有时间还不如陪陪你娘。”
“这府里也就您敢骂我。”苏轩摸了摸鼻尖,挺犯贱地享受这种感觉,李掌柜深受柳氏影响,又是贫苦人家出身,地地道道的务实派,忙摆手道:“知道知道,老爷子别说了。得了,我看您也一大把年纪,怎么还不退休养养花陶冶情操去?”
李掌柜拍了拍单薄的胸膛,怒目而视道:“大爷我还精神着呢!”他眉头一皱,放下手叹气:“累了一辈子,闲不下来了,不干这还能做什么?养花养鸟?那还不如让我去死。”
苏轩一挑眉,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去寻找自己的母亲大人。
庆余堂后院,是典型的园林建筑风格,典雅幽静,映衬着地上洁白纯净的雪屑,很是漂亮。苏轩边走边看,忽然发觉自从能够下地走路后,大多是在游览余杭城里城外,对于家里的春夏秋冬,却很少关注,如今静心下来,就觉得这个家,有些陌生。
“这不能怪我……我只是想知道外面是什么。”
苏轩低声咕噜两句,想到前些日子的烦恼,忽然坚定了自己的念头,人存一世是为自己而活的,更何况自己应该算是修道者,随心所欲毫无羁绊,前世……他一皱眉,加快了脚步,不消片刻,便来到书房门前。
“母亲。”苏轩发自内心的尊敬这位在那战火纷飞年代,带着自己辗转千里的女子,那时候这个女子还只是十八九岁的花季少女,放在那个时代或许依旧算得上懵懵懂懂,而十七年前的那个下雨天,苏轩第一次睁开眼睛时候,便见着她笑得非常温暖,清稚的脸上全是小心翼翼,虽然涂抹着一层泥巴,却依旧遮不住骨子里的光芒。
那个年代的历史,苏轩从史书上也看过,十三路大军勤王,百姓流离失所,战火纷飞,贼寇肆虐,苏轩很难想象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女,是如何带着一个刚出生的幼童一路大逃亡,最后成功度过那最艰难的日子。
或许一般的孩童早就死了吧?苏轩微微一笑,那些东西可真难吃。
“雏凤终有初啼时,我儿不愿意继承这堂子,也是没办法的。”柳氏放下信,轻轻揉了揉眉心:“去做你想做的,娘还不至于糊涂的难为自己儿子。”
苏轩有些微楞,发觉母亲似乎越来越好说话了,不想以往那样对自己严格非常,说道:“娘……我不是做官,只是想到处看看而已。”
柳氏对官家一向反感,苏轩也能理解,毕竟那时候官家杀人可比贼寇杀的多了,惧怕种子让她厌恶而远离,甚至波及下一代,这都很正常。
柳氏笑着摇摇头,想起这个儿子小时候的豪言壮语,清雅地笑道:“我知道,你喜欢四处游荡……记住你小时候的宏愿,驾驶着海神号到沧海尽头,只是那时候别忘了我这个老婆子就好。”
苏轩嘻嘻笑道:“母亲要是老太婆,世上就没美人了!”
柳氏笑着敲了一下他的额头,骂道:“多大人了,还没个正行,待你求学回来,定然给你找门亲事。”
“还是免了吧。”苏轩挑着眉摸摸鼻尖,大魏男子十八岁成年,便能娶一正妻,柳氏若真强插一手,少不了多一个拖油瓶的,况且他全身未修成无漏真仙,女色于他而言,无异于刮骨钢刀。
柳氏权当没听见,忽然问道:“知道我为什么给你取字‘恨水’吗?”
“我天生克水。”苏轩撇撇嘴,对于那些无能道观很是鄙视。
柳氏叹口气道:“克水自然也惧水,遇水能避则避。”
苏轩凑趣道:“避不了我就揍死他丫的。”
柳氏无奈的摇摇头,柔美的脸上闪过一丝异色,忽然道:“也不知道将来你是个什么模样。”
自然是神仙一流,苏轩微微一笑,说道:“我会常回来看您的。”
“嗯。”柳氏笑着点了点头。
“母亲可还有什么交待的?”苏轩问了句客套话。
“若是按照我的心意,是不愿意你去那的。”柳氏面容显得严肃:“你要知道,太学那儿,容易结交人,自然也容易得罪人,那里的权贵我们惹不起,我不想你吃亏。”
“没关系,我小心就好。”苏轩心里冷冷一笑,这片大陆上,如今谁能得罪自己?他摸了摸袖里的乾坤袋,信心爆棚,嘴里安慰。
“人心难测啊……”言多必失,柳氏没有继续解说,而是道:“你若去京都,还要听我两句。”
“母亲请吩咐。”
“京都里,没你亲近的人,你家在余杭,只有自己人才会对你好。”
苏轩嘴角一抿,忽然想起师傅临走时候说的那句话:人人都说天意难测,其实最难测的是……人心。这些都是金玉良言,无论是法力无边的师尊,还是眼前的母亲,都是经历过人生的颠簸起落,依靠毕生经验凝聚的话,全在其中了。
苏轩用力点点头。
出了门,冷风袭来让苏轩冷静不少,一步一顿的行于廊檐下,想起柳氏一席良言,他忽然感觉有些不对劲——看起来母亲对于太学院似乎很了解?其中的门门道道都看的清楚非常。
他身上起了丝冷汗,柳氏或许永远都不可能知道,这具年轻的皮囊里是一个早就成熟的灵魂,十几年前的一路风尘他都看在眼里。
苏轩无意识地回想起当年的方向,没声好气的笑了笑——人生就像一场倒带,当年往南跑,如今向北跑,一切似乎又要回复到原点。
柳氏抗拒官员,不喜欢自己读书,难不成自己的身世很狗血?
这个一直被苏轩主动掩藏的念头,忽然蹦到心底,京都那年的大屠杀,十三路大军勤王……他冷冷一笑,有觉得自己有些太多心了,就算身世狗血又如何,如今自己要做事,谁也难不住,便是当年叛乱者的后裔,皇帝也拿他没办法。
因为他现在是大宗师,大魏武道的极限,凡人视若神灵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