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铮——”一声惊弦,甘洌如北风,酒宴上的诸人都是一愣,然后尽心凝听,苏轩抬眼向二楼看去,他眼力极佳,清楚看到白帏屏风上刻着一道清丽卓雅的仕装人影,指尖勾拢慢捻,寡寡若流水,寂寥琴声断断续续,却带一股高雅卓然之意,仿佛是归隐山林的隐士临水自娱,弹得全是心声。
这琴声高雅是够格,却不适合这样的聚会,苏轩迅速扫了一圈,发觉大部分人都凝神倾听的样子,莞尔一笑,不愧都是读书人,果然是爱好高雅这一套,人心这东西,操琴者可比自己看的清楚。
音乐归音乐,就算再怎么动听在俗人耳里也就和流行歌曲一般,执筷浅尝辄止,苏轩觉得这饭局真是没什么意思,倒不如回家练功,早日打通全身经络,那时候法力外放,修炼道术,肉身御风结云而行,可比阴神离地三十丈要潇洒的多。
想到筑基,苏轩忍不住一阵烦恼,乾坤袋里丹药倒是不少,可惜全是疗伤的,筑基丹那种低等丹丸,青采子压根就没想过会有用,虽然书库里也有丹经,然而缺少药材不说,自己功力又不足,心火未成,炼丹根本不可能实现。
也就是说,想要炼制筑基丹,除非达到经脉全通,能够修炼出心火的筑基境界……那时候还练个P丹!
“好!”忽然一声叫好惊醒了苏轩,琴声绕梁已绝,那中厅的华服中年人拍了拍手以示夸赞,接着续道:“黎清姑娘琴艺高超,与名士坊原大家有异曲同工之妙,不知师出何人?”
众人一阵哗然,觉得这句话有些浮夸嫌疑。苏轩也听过大魏国都上京名士坊主原仙衣大名,这人师从武道大宗师管机玄,不仅武功高超,琴艺亦得其师真传,乃是当时一等一的风liu人物,操琴一曲值万金,当今陛下接待海国使者之时,便是他操办宫廷声乐。
黎清琴力虽然高,显然不可能与国手相比,众人也只当都转运使大人的客气话,只是下一刻,楼上姑娘一句话震翻一堆人。
“家师管机玄。”声音滑腻慵懒,一堆人翘首以盼。
果然,都转运使心中一叹,他乃是诗书官宦人家,对于乐理自然精通,尚在京都之时,曾经有幸听过原仙衣一曲,对其中勾抹手法醉心精研,今日听到黎清操琴,自然也听出些许类似的手法味道,心想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管大人,或许周游天下时又收了个徒弟。
管机玄早年从军,奉职右卫大将军,只是八王夺嫡之乱后,心灰意冷弃官而去,但他功高权重,便是如今军中也有许多老部下,一品大员见他也得尊称一句大人。
“管机玄?这人倒是有趣,收的徒弟都喜欢混迹乐坊。”六大宗师的威名天下传扬,苏轩耳熟能闻,只是一想到区区余杭府一个弹丸之地,便有一位传说中的人物的弟子,想来那些寻常人总会有种不真实感。
没人怀疑黎清的话,毕竟大宗师的名头摆在那,谁敢冒充?
“管大人被尊为‘铁骨’,一生刚凛,看来黎姑娘深得其精髓,今日有幸恰逢姑娘,在下三生有幸。”
苏轩鸡皮疙瘩掉了一地,这种文绉绉的对白放在别人眼里很正常,他却觉得真是够做作。
“老师传我琴艺,无非是让小女子混口饭吃而已,精髓二字,愧不敢当。”
屏风后那头牌姑娘极为实在,绝无半点凭仗炫耀的意思。
“……果然,古人也是有些很有才的,不愧是师徒,都这么有趣。”苏轩眉梢微挑,嘴角翘起个弧度。这女子说话给他的感觉,似乎是想要早些下班回去吃饭,无奈被领导废话缠住样。
都转运使摇摇头,寻常还没人敢这么消遣自己,苦笑转移话题,举杯团团一周,道:“今日黎姑娘琴一曲,诸位皆是有才之士,当赋诗随上一首!”
诸位学子浑身一震,知道今夜主题总算是到了,虽然突兀知道上面那位姑娘后台很硬,但毕竟不可能对自己前途有所帮助,人都是现实的动物,自然又将目光转移到都转大人身上。
孔院长的目光理所当然落在苏轩身上,他却头一缩看着酒壶,这种风头不要也罢,让他作诗其实是做不来的,至于抄袭……虽然不会有犯罪感,但在名利场的事上去劳烦李杜,实在是不敬古人。
“学生今日闻曲有感,有诗一首奉上。”同桌的崔峰忽然站起来,他本来就好功利,这种机会当然不会放过。
与都转运使同席的知府大人微微一笑,对崔皆成道:“令公子才学出众,日后进士当有一员啊。”
“过奖。”崔皆成语气淡淡,这个儿子什么都好,就是喜欢出风头,寻思着应该好好整治一番。
崔峰离席背手踱了两步,想了想开口吟道:“北风欺虐愈凛然,百花气节最高坚。过时自会飘零去,耻向东君更乞怜。”
对于诗词,在座之人都是识货的,这诗虽有高义,却不应景,撑死了只能评为中下,却依旧有人叫好。
都转大人尚未开口,楼上便传来那懒散的声音,轻笑道:“小女子虽然混迹此间,嬷嬷们却未曾欺辱于我,公子这第一句可真是让嬷嬷们心中不痛快,再则……气节一说,还是放在大丈夫身上吧。”
崔峰闻言脸上一阵青白,报手告罪,郁郁坐下。
黎清刁难之意昭然,在座之人立即眼观鼻、鼻观口,毕竟崔峰出丑在先,出名是一回事,出丑就是另一回事了。
“难不成诸位自觉学识不才不成?”都转运使声音有些高亢,显然有些不悦,身边的孔院长急得满头大汗,这些学子都是他书院的人,一旦传出去些不好名声,他这个做院长的也就完了。
见着苏轩一再无视自己的目光,孔院长心头一挭,指着他道:“恨水,你诗才俱佳,今日为何不赋诗一首?”
诗才个屁,死老头子,我可从没做过诗!苏轩面上不卑不亢,平淡之极的瞅了眼孔先生,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要来次枪手党,心里略微不痛快,直到老院长满脸通红,才机械地念道:“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众人先是默然片刻,而后轰然叫好。
都转运使满地的拂了拂须,转头对孔院长道:“你这弟子不错。”
孔院长悄悄舒了口气,狠狠地瞪了苏轩一眼,笑道:“这孩子自幼便聪敏。”
楼上屏风被几个小丫环撤去,众人抬头,准备看看传闻中的花牌,却发觉早没了人影,一个老嬷嬷满团和气道:“丫头说她身体不适,先行告退,望诸位恕罪。”
这都是客气话,临江楼本就是卖艺之地,并无真正的签了死契的倌人,这黎清居于此地数年,今日才暴漏后台,怕是早就抱有你们别惹我的意思,想走就走,谁能怪罪?
“天色已晚,本官也不久留,先行告退,诸位慢用。”
带着僵硬的微笑,都转大人潇洒离席,不拖泥带水,显然今日过的很不尽兴,留下众人面面相觑,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院长身上。
“你看这闹的……”孔院长哀怨的看了眼知府大人,又用眼神征求崔大商人的意思。
趁着诸人注意力转移,苏轩也懒得继续应酬,看了眼正大吃大喝的杨犴,不由得一笑,抬脚悄悄溜出了大门,一阵烟儿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