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牢狱之福 (1)
天行苏醒，已是天明时分。只见冰姒正伏在自己身上，兀自未醒。
天行轻声唤道：“冰儿，冰儿。”冰姒闻声，幽幽醒转，问道：“咱们到哪了？在甚么地方？”天行一望四周，尽是茫茫海水，分不出东南西北，更不知身置何处，不禁摇头叫苦，心想：“这一叶孤舟飘荡在无边大海之上，看来多半无幸。”他刚和冰姒倾心相爱，对人世正加倍留恋，便似刚在玉杯中尝到一滴美酒，立时便要给人夺去，“造化弄人”这四个字的意境，又一次得以深深体会。
他叹了口气，说道：“咱们在这无边无际的大海中，只须飘浮得七八天，没清水喝，也没东西吃，很快便会没命。”冰姒道：“能跟你在一起，即便只有一日，也是上天的恩赐。”天行抱着她的双臂又紧了一紧，握着她一双玉手，轻轻抚摸。
两人柔情密意，充塞胸臆，似有很多话要说，却又觉得一句话也不必说。过了良久，天行低下头来，只见冰姒眼中泪光莹然，脸有凄苦之色，讶道：“你想起甚么了？”冰姒低声道：“从小到大，除了师尊，从没一个人真正疼我爱我，我也从未喜欢过谁，如今有了你，我才体会到人世间的快活，可这快活却~~~ 却~~~ ”说到这里，已是止不住泪水莹莹滑落。
天行想要安慰她几句，却不知说些甚么，连他自己也为之苦恼，又如何慰解冰姒？
他俩就这样在海上飘着，相对不语，静享此时此刻的温存。忽听得冰姒叫道：“天行，你快看，那是甚么？”天行睁开眼来，往冰姒手指方向望去，不禁又惊又喜，叫道：“老天保佑，教咱们遇上一座岛屿。”
只见远处海面上有一个黑点，正渐渐变大。天行喜道：“好啊，咱们的船正对准了那岛飘去，看样子不到半日便可上岸。”冰姒道：“不对，你往船下看。”天行探头一看，却见船下波纹不惊。不解道：“明明看着离那岛屿越来越近，怎么船却未动。”冰姒道：“你可曾记得，渔公跟我们讲起的，海上有一座大岛，随浪逐流，漂移不定，想必是被咱们遇上了。”天行一惊，道：“渔公还说那岛上尽是妖魔鬼怪，专吃海上行人。这可糟了，难不成咱们逃过了海怪的袭击，却要死在那座岛上？”只恨座船已被巨浪击得七零八落，三根帆桅俱断，无法乘风行驶，只得任由那岛越来越近。
两人目不转瞬的望着那个黑点。直到一个多时辰之后，天行欢声叫道：“是船，是船！”猛地站起身来，向那边招手，大声叫道：“我们在这！”又过了一个多时辰，到了午时，太阳正空高悬，已看得清楚是艘庞大的巨船，航在海上，竟如一座会移动的大岛相仿。
冰姒忽然身子微微一颤，脸色大变，天行奇道：“冰儿，你怎么了？”
握着她手，脸上满是关切的神色。冰姒道：“看来咱们是刚出狼窝，又入虎穴。”天行道：“何出此言？”冰姒道：“你瞧那船帆。”
天行凝目瞧去，只见那艘巨船上，撑着的乃是黑帆。天行心头一震，说道：“难道那是艘海盗船？”冰姒道：“正是，平常的渔船、客船怎么会打着黑帆。”
霎时之间，天行心头涌起了许多念头：“从这巨船的规模看来，船上的海盗绝少不了，以我一人之力，能对付他们么？倘若敌不过，冰儿怎么办？”只觉手掌中冰姒的小手在轻轻颤动，当即说道：“冰儿，天上地下，人间海底，我俩永远在一起。你还担心甚么？”冰姒吁了一口气，淡淡一笑，低声道：“若不然，我们一起跳进海里，也不要受海盗所辱。”天行道：“万分难时，也不得不如此。不过说甚么也要拼上一拼，凭我的本事，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那巨船行驶极慢，过了好半天，两船终于相遇。到了近处看时，那艘巨船更显得庞大难测。两人所乘的座船与这艘巨船比起来，简直如坟丘比大山。整片海面都被笼罩在它巨大的阴影之中。
正看时，突然从天而降一张巨网，向小船罩来。那巨网上带有挠钩，且来得极其突兀，两人全然的猝不及防，待得惊觉，已是连人带舟一起被捞离海面。惊恐之中，天行紧紧抓住了冰姒的手，心中唯有一念：“说甚么也不能与她分开，必要时一起跳入大海。”过了好一阵，巨网升到船舷，带同二人和那艘破船，落在甲板之上。
天行向四周看去，只见三五十人将他俩围在当中。这些人均身材短小，面目也是丑陋，且各执刀枪，一看模样便知，他们不怀好意。天行喝道：“你们是甚么人？”这些矮人不答，其中一个首领模样的，站出来道：“将他俩抓起来，分别押入牢房。”他说的乃是东土话，发音却不同，在天行听来极为古怪。那些矮人们分作两拨，来拿天行和冰姒。
冰姒忙往天行身后躲闪，天行只大喝一声，唬得那些矮人不敢上前。
那海盗首领道：“干甚么？还不快上！”矮人们叫一声，蜂涌而上。天行冷笑一声，把个两拳一幌，放倒了面前四人，接着连连起脚，左蹬右踹，前踢后扫，把那一群矮人如球一般，在甲板上横飞乱滚。
天行正与群盗搏斗，忽觉肩头一麻，紧接着便听冰姒一声惊叫，道：“天行，你中箭了！”这时，又有许多海盗陆续赶来这边。天行将肩头箭簇拔去，掷向那海盗首领，只听啊的一声惨呼，那厮仰面倒地。众海盗大怒，轮番枪搠刀砍，往天行身上招呼，也尽数被他击倒。
正在这当口，天行忽觉头晕目眩，两脚发软，心叫：“不好，难道我中的是毒箭。”刚想到此，便觉四肢失力，摇摇晃晃站立不稳，腿上却又挨了一枪，噗通一声，瘫倒在甲板上，再也难动。耳边厢只听得冰姒正哭着叫喊他名字，很快这哭叫声也变得越来越微弱，直至他意识全无。
也不知昏迷了多少时候，他终于醒转，脑袋仍是昏昏沉沉的。睁眼漆黑一团，不知身在何处，支撑着想要站起，浑身更无半点力气，心想：“我定是死了，给埋在坟墓中了；冰儿在哪里，我若死了她也难活。”
一阵伤心，一阵焦急，又晕了过去。第二次醒转时仍觉头晕，四肢却恢复了些力气，吸了口气，一股发霉的味，钻入鼻中。往身边摸去，尽是干草，右手这么一动，竟发出一声呛啷轻响，同时觉得手上有甚么冰冷的东西缚住，伸左手去摸时，也发出呛啷一响，左手竟也有物缚住。他又惊又喜，又有些害怕，自己显然没死，身子却已为铁链所系，左手再摸，察觉手上所系的是根极粗的铁链，双足微一动弹，立觉足胫上也系了铁链。
天行心想：“一根铁链，岂能束缚得我？”遂双臂一挣，企图崩断铁链。这时忽听得旁边有人说话：“别费劲了，这铁链是金钢打造的，你休想崩断它。”天行一惊，睁眼出力凝视，眼前只有微弱光亮，一时看不清人，叫道：“是谁！”过了好一会，方才看清，自己身处之所竟是一座牢房，四周有十数个衣衫破烂、脸面污秽的，囚徒模样的人正在望着自己。
天行道：“这是哪里？”其中一个囚徒道：“你是新来的，还不知道这是哪里？”天行道：“我是被这船上的人硬捉来的，怎会知道。”
那囚徒道：“这里是海盗船的牢房，我们都是被海盗捉来的。”天行道：“我身上并无财物，海盗为何要捉我？却又关在这里，不杀我？”那囚徒道：“我们也都是海边的渔民，出海打渔，被海盗们捉来做苦力。”
天行心想：“出海的渔民有一去不归的，莫非都被捉到了这里？”便道：“你们当中可有鸟洼村的么？”有几名囚徒立即凑过来，道：“我是！
我是！你也是鸟洼村的么？怎么没见过你？“天行道：”我是出海的行人，前些日曾路过那里，听闻有出海捕鲨的大船一去不归，想必是被海盗们捉来了，故而有此一问。“那几名囚徒听了，哭道：”我们几个便是那捕鲨船上的水手，还有十几个兄弟关在别处，已有三年了。“众囚徒们也都跟着呜呜哭了起来。
看他们哭得悲切，天行心中也自难过：“难道我也要同他们一样，为海盗作苦力，再无回归东土之日？”突然，牢门打开，一名海盗提着大桶进来，叫道：“开饭了！”遂将一大桶糙米饭兜底倒在地上，随即转身出去，关了闸口。众囚徒一涌而上，顷刻将饭抢个精光。
天行正自愁闷，哪里吃得下饭？挨了三四个时辰，众囚徒们都睡了，他才觉肚中饥饿难忍，心想：“只要活着，便能想法出去，且忍耐一时，再伺机逃走。”见干草间有众囚徒未吃尽的米粒，便一粒一粒捡拾起来，盛在手心里，约莫一个多时辰，已捡了满满一捧。刚要吃时，却见角落暗处正有一人瞧着他。那人披头散发，看不清面目，手脚上的镣铐比一般囚徒的粗重许多。
那人在放饭时，便一直待在角落里不动，也始终未与天行说过一句话。天行来到他身侧坐下，将手中的米饭递到他嘴边，说道：“你戴了这么重的镣铐，行动着实不便，这捧饭给你吃。”那人摇摇头，道：“我饿惯了。”天行奇道：“我看你倒与他们不同，明明饿着肚子，却不吃送到嘴边的饭，迟早不要饿死了。”那人道：“这饭是你的，我不能吃。”天行道：“在这个鬼地方，还讲甚么你的我的，有口吃的便吃，总比饿死得强。”那人又是摇了摇头，天行索性将一捧米饭倒在他手上，不再与他多说。
过了一日，众囚徒们来告天行，说道：“你新到这里，不知这里的规矩，昨日未见来人，今日便要提你。”天行道：“提我作甚？”众囚徒道：“你不见我们脸上都烙着火印，但凡新来了，都要在脸上烫个标记。”天行初来时，只见他们脸上污迹斑斑，并没留意，此刻仔细一看，确见每人脸上都烫着火印，说道：“谁敢来弄我，教他尝尝我的手段！”
众囚徒道：“休说这话，纵是再刚强的汉子，在这里也得服软。”
话犹未了，只听一个囚徒道：“牢子来了！”众人都自散了。天行坐在原地瞧着，只见一个矮子走将入来，说道：“新到的囚徒出来。”
天行只瞧着他，却是不动，那矮牢子怒道：“叫你没听见，聋了么？”
说着话，举起鞭子便要抽打。天行吃了这一鞭，仍是未动。矮牢子又是一鞭抽来，却不料，被天行捉住使鞭那只手，提起来一扔，将他重重摔出牢门。
那矮牢子爬起身来，锁了牢门，大怒去了。这时，众囚徒走拢来，说道：“你和他逞强，少顷便有你的苦头吃了。他如今去叫人来，必然害你性命！”天行一笑，说道：“谅这群矮子能奈我何！他再来，我正好杀了，救你们大伙出去！”众囚徒道：“你纵有好本事，却没听过‘好虎斗不过群狼’么？你莫看他们矮，这船上少说也有两三千号海盗，便是个个伸着脖子给你杀，也累煞你！”
天行闻言，说道：“感谢你们众位指教我。他要害我，我也不能坐以待毙，怎么说也要拼一拼。船上有多少被捉来的？何不一起闹将起来，怎甘于为海盗做苦力？”囚徒们道：“非是我等甘心为奴，都想着脱离这鬼地方，回去与家人团聚；历年下来，被海盗捉来的不下千人，都被十几二十人分作一牢，隔离治之，大伙互不通气，故此难以成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