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惜春无意，怜人心凉，断肠声中相思长
德妃娘娘的寿辰就要到了，胤禛虽自小并非于德妃名下抚养，佟皇后薨后即按照祖宗规矩的又成了德妃的亲生骨肉，说来也笑话，这皇宫里的子嗣虽有各自的亲生母亲父亲，幼年却难得见上一面，照看这些皇子公主们长大的不是嬷嬷便是和高福一般的谙达，而仅见的这少有的几面便就是在这妃子们生辰的时候。
近近地看一眼便好，寿辰的时候，各色亲戚自是回来，哪里轮到到自己的骨肉，所谓礼数无非便是割断亲情割断一切所谓尘俗的利器，沾满了鲜血。
皇子们到了一定的年龄便是要出宫建府，已经不在阿哥所住的皇子们再见额娘便是要叫请安的，而他们的妻妾不是侧福晋及侧福晋以上地位的断然是不能进宫随便给妃子们请安，本以为如此我便可以躲得一天清闲不再到那拉氏那里请早安，也可顺道去看看瑶儿，只是荣龄那丫头趁着胤禛刚回来的时候便到了绮棠院。
钏儿报着：“荣龄来了……”我略顿顿，看看刚刚坐在塌子上正缓缓吹着茶盏里叶沫的胤禛，想着又有何事竟让荣龄这大丫鬟来了，“让她进来吧……”我看着轻轻打起帘子端端正正走进来的荣龄，正是待嫁的年龄，两颊还透着微微的红晕，许是外面夜色将至寒气未消，穿着粟粉色的夹袄绣着彤色的芍药花，颜色未免逃脱不了满族女子过分鲜艳的颜色，衬在她身上却显得可爱而青春，面目并不比主子们好看，却总有一种女子未曾有过的气质，直直往进眼底却像是男子般的深邃。她福了礼，站在那里并不扭捏，只看了一眼四眼便仿佛视其为空气一般的转向我，“回格格，福晋说，年主子想必明日不能去德妃娘娘寿辰了，她思来想去也就霄儿格格担待得起，所以……若您明日无事便早些准备，晨起早些同福晋一同进宫请安吧……”我听得傻了眼，瑶儿去不成并非假事，只是……她故意挑了胤禛在的时候传我，无非也是想让胤禛知道，而这背后又是怎样的洞穴我看不清，既然胤禛知道我便没什么可怕的，便也点点头，让她回去了，只是她临走深深看了我一眼，竟让我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不像是阴谋里的黑暗……
我扭身看向胤禛，想要问的，胤禛看着我却笑了，“莫怕，明日有爷在，不过可能去得晚些，皇阿玛那里会拖些时候，不过爷会赶早儿……”
早早起床，我既不是什么几品诰命夫人，又非皇子福晋，所以入宫的衣服竟不知道要穿什么才合规矩，胤禛躺在床侧看着我急得跳脚的样子憨憨地发出笑声，“不会有事的，今日永和宫定是人仰马翻的，谁会在意这点小小的礼数，若真有谁问了说了，你便说这是四爷叫我穿的，我看谁还会多这个嘴！”我看着懒懒散散正起床的他，越发的着急，急急的看向门外翠锦可从那拉氏那里回来了，满头大汗说道：“福晋说了，只不穿正红和锦红的便是。”我心下更着慌了，仿佛心头上长了毛毛的一层什么，永和宫今日全是贵人不穿这两种颜色的无非便是丫鬟，我突然明白了那拉氏叫我去的意义在何处了，她要让我备受羞辱，她在提醒我要知道自己的地位，即使四爷在怎样的对我，在更大更深的背景下，我不过是一个无名的蚁蝼，她才是正真的胤禛的妻子，使人们承认的对象，她也在告诉我她在乎的不是胤禛而是地位，是世人的目光……也许我该自怜，只是此刻我却觉得深深地可怜着她，一个女子，得到的不是真正的爱却是干枯而庞大的所谓地位和荣誉的空壳，那种高高在上的权威并不值得炫耀，而是一种莫大的悲哀。
我从底箱中翻出件月季红的衣裳，在铜镜前摆弄着，然后镜子里映出胤禛的面庞，他带着无邪的笑，轻轻的从身后环住了我，像是历久未见的情人……我转身环住他的脖子，安静的靠在他的胸膛上，一切的一切只要因为他，我都会去做，即使违背我的天性和本意……
我和荣龄坐在一个马车里，我打起帘子看着初晨的阳光，还带着薄薄的雾气，像是朦胧的诗歌，突然地想起一首属于前世的诗歌，没有韵律，却带着星星点点的意境——
清晨的薄雾里
晨光落在你身上
青鸟呵
翅膀上尽是晶莹水珠的冰凉
濡染着湿意的彤色阳
你站在那枝头
融入缕缕缠绕的晨光
突然地
幻化成一片火红的枫叶
携着
秋意的叹息
飞去
燃烧着飞向那个熟稔的地方
相思的方向
火红的羽毛
割断金色的光线
未燃尽的水珠
扑簌簌地声响
溅在我的颊上
瞬间
惊醒在这晨光里
我
梦境中相思的忧伤
不由地，我轻轻地念出声来，结束时才发现周围很安静，安静到可以听到自己有些紧张的呼吸和荣龄的叹息，我转头看向她，却发现她看向我的目光越发的深邃，像是深秋幽静而沉静的深潭，映出我默默的有些会议的表情，真不该望着这美景而忘形，她毕竟是那拉氏的人，这一切将我拉回现实，我带着无法掩饰的尴尬笑容，说道：“这是不知什么时候看到的东西，莫要见怪了。”她只摇摇头，也笑了，轻轻说道：“真美……”清亮的眼眸一瞬不瞬的望向我，我莫名地感到惶恐和不安，仿佛有些什么在等待着我，但直觉告诉我那不黑暗。
一层一层的宫门一层一层的朱红墙像鲜艳的牢笼将里面的浮华和哀伤与外面的平凡和熙攘隔绝，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这迥然相异的落差让人害怕。
我的出现让永和宫里的大大小小有些惊讶，只是这惊讶瞬间被刚才各色人匆匆忙忙的进进出出有一次淹没，我会再一次成为聊资和话柄，只是不是这个时候和这个地点，那拉氏将又一次的成为人们心目中贤良淑德的典范，她有着他们认为的包容和大气，有着不同于一般皇子福晋的亲和，只是真相总和“认知”有着千差万别，我强迫自己淡淡地笑着，迎合着世界的标准和要求。
荣龄一直跟在我左右，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她的接近没有恶意。那拉氏已经和那些各色福晋和格格们你一言我一语地相聊在一起了，这其中的人物不乏达官显贵家待嫁的格格们，这一次是一次绝佳的聚会，她们将看到她们心仪的皇子和皇室宗亲外戚，而这些高高在上的男人们也将物色他们下一个娶进门的女子。红颜有时是浅薄的，只是我固执地以为自己不是，我要倔强地珍惜自己……我和荣龄在院子里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坐下，她也许并非我想得那样和那拉氏是一般的人，至少此刻的她讲些好玩的小故事，说着老北京墙根儿低下的细细碎语，“还是奴婢六岁的时候，在琉璃厂的外面望着一个卖旧书的老头儿，领着一个绕着头挠痒痒的小猴儿，那时不懂事儿和邻居家的姑娘一起竟把那个小猴儿牵走了，可怜了那老头，非要用那几本旧书换，后来抵不过便换了，捧着那几本书，当中几本前朝的传奇小说，倒也有趣，自那才懂得习得些字儿……”我看着她绘声绘色地讲着自己的故事，没有防备的天真着，不知不觉竟挨过了大半晌，回神过来竟看到十四从里屋出来，站在台阶上呆呆地看着这边，太监宫女们端着各种各样的物件进进出出，割断了他的视线，我的心里微微的发疼，又是一个痴儿。胤禛尚未来，许是被那大大小小的事情绊住了。
绞着帕子，摸着帕子上绣着的海棠花，银线丝丝明晰，疏通了我的心绪。不妨出去走走，避开他也许会好些，本想邀着荣龄一起，只是荣龄回禀那拉氏的时候被那拉氏扣下了，也好不妨我一个人走走……
还记得前世的时候，那时还在北京上大学，和要好的朋友一起去故宫，那时正是年初下雪的时候，整个故宫被厚厚的雪覆盖着，茫茫一片白色中露出几尖红色琉璃的飞檐，在雪中的阳光里晶莹发光。宫殿的玻璃倒映出一片雪景，看不到宫殿里有什么，只是这大气磅礴的宫殿群让我们在匆匆的游人中被深深震撼着。每走一步都会陷在雪中，冻得通红的面颊僵着，一不小心跌进雪里，那高高的宫墙和掩埋在雪里的汉白玉让世界变得清晰和寥廓，纷乱的雪花洋洋洒洒，掩埋了此刻我所经历的历史。它真的很美，只是这美带着我们不能承受的重量，来自以前，来自过往，在雪中它的肮脏和血腥被白色覆盖，也将不为人知的痛苦覆盖，徒显着空洞而大气的美，那时便隐隐地感觉到在厚重的白色之中有种莫名的哀伤，幽怨而凄凉……
出了永和宫，沿着长长的朱红墙走着，此时已然没有雪，一切都还新鲜，另一旁是一片树林，交错中看到枝间的新芽，粉粉的绿着……
只是突然地听到身后有人叫我：“霄儿……”声音好听而清澈。
转身望去，竟是十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