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嬷嬷，你好自为之，杂家告辞。”话音刚落，福总管转身拂袖而去。
陶夭儿在院中站了很久，直到双腿发麻，才缓缓向前挪步。映霞宫荒废多年，主殿因长年失修，木质的大门很难开合。陶夭儿不得不多用几分力气，用力将殿门推开，咯吱咯吱的声响久久回荡。
“嬷嬷？”
陶夭儿看了桑全一眼，迎上前压低声音道：“四殿下可是睡下了？”
桑全同样压低了声音，“四殿下刚一躺下，便睡着了。”
“恩。”陶夭儿若有所思地看向他，“桑公公既知映霞宫之事，又何必留下？你……”顿了顿，道出心底疑惑，“你不怕因此丢了性命？”
“呵呵。”桑全苦笑，反问道：“今日之事，若丽妃娘娘追究下来，嬷嬷认为，奴才还有活命的机会？”
陶夭儿愣了愣，声音中多了几分无奈和自责，“都怪奴婢一时考虑不周，不想连累了桑公公。”
“奴才在棠怡宫，只是打杂的小太监，却日日提心吊胆，害怕做错事被主子责罚。”话锋一转，桑全淡淡笑道：“如今倒好，反而可以睡个好觉。”
“你能这么想就好。”陶夭儿叹了口气，幽然道：“映霞宫在旁人看来，形同冷宫，也就少了利益纠葛。日后只要你我安分守己，谨慎行事，便无性命之虞。”
桑全悄悄抬头打量了一眼，了然道：“奴才谢嬷嬷指点。”
“映霞宫除了四殿下，只你我二人，桑公公何必如此见外？如若不嫌弃，你我日后以兄妹相称如何？”
“奴才不敢。”桑全俯身施礼，顺势避开陶夭儿的手。
陶夭儿伸出的手落空，不免有些尴尬。她本想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不料他如此防备，只好暂时作罢，转移话题道：“福总管吩咐下来，想必一会就有人将日常用度送来，烦劳桑公公去看看。”
“是，奴才这就去。”
瞧着他恭顺的样子，似乎并非假装，陶夭儿不由微微皱眉，嘟哝道：“宫里太监和宫女，不都同是奴才，又有什么区别？桑公公日后不必如此多礼。”
“嬷嬷是四殿下身边的人，身份自是不同，小的不敢逾矩。”
“罢了。”陶夭儿自知一时间很难改变他的想法，柔声道：“你先下去忙吧。”
桑全离开后，整个大殿静下来，莫名感觉到孤寂荒凉。
“嬷嬷？”
听到轩辕煜细声地呢喃，陶夭儿忙上前柔声唤道：“煜儿，怎就醒了？”
轩辕煜面色有些苍白，声音哽咽，“嬷嬷，煜儿害怕。”
陶夭儿忙握住他伸过来的手，柔声哄道：“都过去了，不要害怕，我在这陪着你。”
轩辕煜翻身坐起来，急切问道：“嬷嬷，你不会再离开煜儿了，是不是？”
他本该清透晶莹的眸子此时布满了慌张恐惧，犹如受伤的小兽一般。陶夭儿心底溢出几分苦涩，温柔地将他纳入怀中，柔声道：“恩，从今以后，嬷嬷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轩辕煜蜷缩着身体，双手紧紧抱着膝盖，头枕着陶夭儿纤细的肩膀，喃喃道：“嬷嬷，煜儿今日第一次见到父皇，原来父皇是那个样子。为什么父皇不要煜儿？为什么母妃要丢下煜儿？”
“这……”陶夭儿喉头一紧，不知该如何解释。
“嬷嬷，若是往日，你不会去棠怡宫的，是不是？”
陶夭儿微觉怔愕，哑声道：“煜儿，你说什么？”
“嬷嬷，煜儿日后一定乖乖听话。不要丢下煜儿，好不好？”
听着他一声声哽咽的呢喃，陶夭儿已然察觉到异样。怀抱中的人儿颤抖着，瘦弱的身体似要汲取温暖，不停往她怀里缩。陶夭儿只好用力抱紧他，越发柔声地安抚，“煜儿，嬷嬷答应你就是。”
“嬷嬷，嬷嬷……”细细呢喃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只剩下粗重的喘息。
感觉到他身体异常的热，陶夭儿忙扶着他躺下，见他面色通红，嘴唇干裂，额头全是汗水。探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才发现他在发烧。
陶夭儿忙从床下扯出帆布包，取来几粒退烧药，又倒了水喂他服下，这一番动作下来，她早已体力透支的身体无法支撑，便伏在床边睡着了。
轩辕煜醒来时，已是傍晚时分。他有些茫然地盯着木床上方，转而看向陶夭儿的方向，双眸中透出几分孩童不该有的深思和迟疑，一闪而过。他伸手推了推，柔声唤道：“嬷嬷？”
“孩子，不要拿走我的孩子。”陶夭儿失声惊呼，从睡梦中惊醒，双眸空洞茫然。
“嬷嬷，你怎么了？”轩辕煜一骨碌爬起来，紧紧握着她的肩膀。
陶夭儿恍惚回神，伸手试了试他额头的温暖，缓缓舒了口气道：“还好，烧退了。”
轩辕煜似乎没听懂，偏了偏头，却是什么也没多问。
身体如此半蜷缩着就睡着了，此时醒来，陶夭儿只觉全身困乏疼痛。她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不想牵扯到伤口，失声惊呼，“痛。”
轩辕煜翻身下床扶着她坐下，担忧道：“嬷嬷不是服药了吗？为什么伤口还疼？”
“呵呵，这伤一时半会好不了。”瞥见他满是泪水的眸子，陶夭儿慌忙改口道：“放心吧，我没事。”
“嬷嬷，都怪煜儿无用。”轩辕煜沮丧低下头来，“他们都说是煜儿克死了母妃，还说……”
“煜儿，不准胡说。”陶夭儿慌忙打断他，“生死由命，这不是你的错。以后，不要再听那些闲言碎语。”
“可是，嬷嬷以前也这么说。”轩辕煜小声嘟哝，“嬷嬷不喜欢煜儿，是煜儿拖累了嬷嬷。可，可是，嬷嬷不要离开煜儿好不好？”说到最后，越发慌乱。
陶夭儿微觉震惊，转念想到福管事之前的话，顿时了然。想来，就连她“自己”对他也非想象中的那么好。难怪他这么没安全感，是害怕再次陪抛弃吧！如此敏感脆弱的心，该如何呵护？想到曾经失去的那个孩子，陶夭儿只觉心都被掏空了一般，暗暗发誓一定好好的照顾好他，不会再让他受到伤害。如果可以，陶夭儿真希望可以带他离开皇宫，过平凡的日子。
想到这些，陶夭儿失声问道：“煜儿，如果嬷嬷想要带你离开，你愿意吗？”
“离开？”轩辕煜偏头想了想，疑惑道：“嬷嬷想要去哪里？”
“是呀，我们能去哪？”陶夭儿苦涩呢喃。在这陌生的世界，一个无依无靠的女人，还带着一个孩子，该如何生存？收回思绪，陶夭儿缓缓叹了口气道：“煜儿，等你长大些，我们出宫去看看，好不好？”
“出宫？”轩辕煜眼前一亮，随即黯然，“外面是什么样？”
宫外的世界，对陶夭儿来说，同样陌生。如果只有她一人，会毫无顾忌地选择逃离吧。半晌，陶夭儿才喃喃道：“外面的天空，或许比宫内这一方蓝吧。”
轩辕煜似懂非懂，乖巧地握着她的手，“嬷嬷，煜儿一定快些长大。”
“恩，快些长大，就有能力保护自己了。”陶夭儿笑着说完，宠溺地柔了柔他细软的头发。
轩辕煜灿然一笑，抱着她的手撒娇，“煜儿有嬷嬷保护，不怕。”
“嘶。”陶夭儿倒抽了口凉气，感觉手臂要被他整只卸下来一般。
见她面色霎时苍白，轩辕煜顿时有些慌了，“嬷嬷，是不是伤口又疼了？怎么办？”
陶夭儿这才想起桑全交给她的伤药，忙取出白玉瓷瓶，刚一打开，就闻到一股淡淡的清香，沁人心脾。
不想让身上惨不忍睹的伤痕吓到他，陶夭儿柔声道：“我这有伤药，等上过药，伤口就不疼了。你刚睡醒，想必饿了，先去吃些东西，好不好？”
“嬷嬷，煜儿帮你上药。”
陶夭儿摇了摇头，柔声道：“你不是想要快些长大？还不快去吃饭。”
轩辕煜吐了吐舌，娇憨嘟哝道：“哦，那好吧，还真有些饿了。”
“呵呵。”轩辕煜虽有超乎同龄的成熟和聪慧，但毕竟是孩子心性，不经意间所流露出来的童真，让她感觉到莫名的温暖。
见轩辕煜走远，陶夭儿这才掀开衣衫，沿着一道道青紫的伤痕小心翼翼地涂抹药膏。涂上药后，肌肤感觉到一丝丝透彻的清凉，不由暗叹：果真是良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