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再世为人 (1)
申飞恢复知觉时，感觉到颈部以下缠绕着许多冰凉的事物，而且这些事物在不停地爬动着，然而头部却有热气拂来，像似呼吸喷出的。待他疑惑地睁开眼睛，眼前的景象顿时让他惊恐万分，一股凉气自脚底一直凉到头顶。只见许多条手腕粗细的斑斓花蟒蛇在身体上绕行，还不时地吐露出血红的芯子。头顶上更有一张足以吞没整头成年山羊的血鹏大口，一张一合，呼出令人欲呕的血腥之气。四周仍有许多不等粗细的花蟒，吐露着芯子，虎视眈眈。申飞惊吓到了极点，几乎失去了理性。他大叫着爬起来，把身上的蟒蛇都甩在一旁，挥舞着双臂，意图喝退群蛇。但蟒蛇们并没有退缩的意思，在四周蠢蠢而动，不令申飞有动弹的余地。慌乱中，申飞猛然发现了那张血盆大口连着的真身。褐绿相间的蟒身竟比水桶还粗大，盘曲缠绕在一起，就好似一座小山。这时，它的身体支起高达丈许的桥拱，居高临下地注视着申飞，那铃铛大的眼睛看得申飞直发毛。大蟒发出了嘶嘶的声音，其他小蟒就向申飞爬去，顿时又把申飞的身体包围起来。
申飞哭喊着，惊叫着，挣扎着，但这一些都显的那么无助。他不知多少遍地喊着“爹娘救命”，但是父亲已经死了，母亲也伤心欲绝，现在还有谁能救他呢？这时，真到了可谓“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地步了。不知有多少蟒蛇在紧紧缠着他的身体，也不知有多少蟒蛇在他身体上留下了牙痕。已经分不清到底是哪一处在被蟒舐咬，好象每寸肌肤都受着极深的痛苦。他只觉得自己正在被万蛇吞噬，身体在慢慢分解。不知过了几分钟，还是过了几个春秋，身上的蟒蛇忽然爬开了，不再缠绕着他。他筋疲力尽地支起身体，迷惑不解地环视一下四周，只见大蟒挥动庞大的身躯，率先游走了，其他小蟒便紧跟其后而去。申飞依旧惊魂未定，闭着眼睛喘息不止，脑海里不敢想象刚才的情形。
过了半晌，他才胆怯地眯开双眼，观看动静。可没想到，还有许多条蟒蛇卷屈在四周没有离开。这一看，惊恐又涌上心头，久久不能平息。等过了段时间，没再受到攻击，申飞这才敢睁开眼睛，去注意那些留下的蟒蛇。有些蟒蛇虽然在动，但却像似痛苦的翻滚，身体不断抽搐。其余的蟒蛇则一动也不动，肚皮朝上，竟是死了。申飞颇为诧异，想象不到毒蟒没能把自己吞噬，反倒死了这数十条蟒蛇。他检查一番自己的身体，发现完好如初，毫无伤痕，连先前被林逍逸划破的口子也只留下了淡淡的印记。没想到混元益气丹能有如此神效，申飞自然欢喜万分。活动一下身体，感觉得臀部疼的厉害，想是从山崖上坠落跌伤了。申飞看一下左右，想搜寻林逍逸的影子，但这里除了杂草和突起的石头外，什么也没有了。然后，他很自然地扭头查看。
结果，一具死尸立时映入眼帘，同时使他不由自主地惊叫起来。若说是一具死尸，倒不如说是一堆肉泥。除了可以确定衣服是林逍逸的以外，身体部位已经无法辨识。林逍逸的肉身从高崖上坠落，已经摔成一团，骨头都粉碎了。兼之，刚才遭受了蟒蛇的吞噬，尸体更不成样子了。申飞从未见过如此恐怖的景象，委实受惊不小。等镇静下来，猜到那就是自己的师伯林逍逸时，不禁一股酸楚涌上心头。林逍逸虽然做过许多坏事，着实令人痛恨，但此时他落的如此下场，申飞又怎能不为之叹息伤心呢？再说，若不是林逍逸临死前把申飞反向上抛，现在死在此处的又何至林逍逸一人呢？念及再生之恩，申飞跪倒在地，重重磕了几个头，然后挥泪站起，开始查看地势。这里的山崖成扇形向两边延伸，像张开的大手把这片土地牢牢抱在笔挺雄壮的胸怀里。
崖壁陡峭如砥，高耸入云，令人望而生畏。与之相对的是一面宁静的湖水，清风徐来，水波不兴，褐碧无声，恬恬数里，使得此地如大海中的一个孤岛，完全与世隔绝，在岁月里沉寂。最引人注目的要数那高空飘洒而下的一股清泉了，它似黑夜中的一颗明星，为这寂静的水土增添了勃勃生机。落水与岩石激起朵朵水花，在斜阳的余辉里，就仿佛无数闪亮的珍珠。清泉虽不及瀑布的雄伟，却透露着无比的秀丽，款款有情，娇羞迷人。然而，申飞并没有心思欣赏美景。他只想尽快找到离开的路径，离开这荒芜的地方。
可是他既无力攀爬无顶的峭壁，也无法趟过偌大的湖泊，剩下的唯一希望只有山脚下的一个岩洞。那里蟒蛇群集，是它们歇息的洞穴。申飞看这片土地上除了一些杂草和蟒蛇外，别无他物，连弱小的昆虫都找不到，心想这么多蟒蛇能够生存延续，肯定要从外界获取食物，那么岩洞就很可能通往外界。有一线生机，心里就燃烧着希望。
但是希望归希望，一想到要面对那些看着就让人毛骨悚然的蟒蛇，他的心就扑腾扑腾跳个不停，腿脚也软的站立不住。可是最终，他还是鼓起勇气，费了半天努力绕过四处爬行的蟒蛇，接近了岩洞。并且借着夕阳的光芒，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岩洞并不宽敞，使人感到胸闷。洞壁上盘旋着许多蟒蛇，发出嘶嘶的声音，令人心里发毛。奇怪的是，蟒蛇们似乎畏惧申飞，都纷纷向两边躲避。申飞感觉这是混元益气丹在起作用，它不仅解了蟒蛇的剧毒，而且令蟒蛇生畏，不敢有所企图，于是申飞加了一些胆气，勇敢地向里面摸去。越往里走，岩洞越狭窄，并且暗淡下来。
走了大约十米，申飞看到黑暗深处有两盏绿灯在晃动，并且二者远近不变。初始还惊疑不解，想到跟前探个究竟，但是猛然想起先前见到的那条巨蟒时，申飞的心登时蹦了起来，一跤跌坐在地。恰巧右手着地时摸到了蟒蛇，冰凉、滑腻、有弹性，忍不住尖叫一声，再也控制不住，蹲在地上痛哭起来。这一哭虽惊的蟒蛇四处逃串，却使巨蟒迎了前来，并对着申飞呼出一气。申飞感到血腥之气迎面扑来，还没来得及闪避，就被冲撞的倒翻两个跟头。接着，巨蟒张开血盆大口，把申飞衔在口中。
申飞以为巨蟒要吞食自己，哭声更甚，四肢慌乱挣扎。不料，巨蟒游到洞外，把他扔在地上，又游回洞里去了。一直到夕阳坠落，夜幕降临，申飞依旧躺在地上动也不动。除了眼角静静的淌着泪水外，没有了一丝活力。或许是无力动弹，也或许是无心动弹，他就这么安静地躺着，任由那些蟒蛇在四周环绕。
父亲的死已令他痛心疾首，悲伤已极，接着又受到蟒蛇的惊吓，几乎肝胆俱裂，神魂尽失。如此伤心、如此恐怖是事情，在同一天发生在同一个人身上，无论是谁，能够承受得住呢？更何况是一个刚刚十二岁的孩子？悲伤、绝望、无助……就这么静静地躺了三天，一动未动。眼泪早已经流干了，两眼却仍然无神的瞪着。脑海里一片空白，几乎忘记了一切，更确切地说，是不愿想起过去的一切。
幸好，申飞练就心死神凝之法，在此时能使真气护住心脉，不然他绝难坚持这么长的时间。这日，他好容易动了一下身体，想挣扎着爬起来。但是腹中饥饿难当，没有分毫力气，两臂一软，复摔倒在地。然后又不动了。又过了一日，心底忽然燃烧起强大的求生欲望，令他再次恢复了感知。他抓起一把杂草塞到嘴里，也不理会草汁的苦涩，大口吞食下去。然后再抓一把杂草……腹中有了东西，就恢复了几分力气。申飞挣扎着爬起来，扑到一条蟒蛇身上，抱住它就咬下去，然后大势吮吸蟒蛇的血液。蟒蛇吃痛，一边紧紧缠住他，一边回头咬住他的肩膀。申飞并不在意蟒蛇的攻击，待喝饱蛇血后，才送开牙齿。而此时，蟒蛇却奇怪地不动了，肚皮翻上，竟至死了。
申飞喝饱蛇血，力气恢复不少，同时也恢复了理智。他看到自己咬死了一条大蟒，不禁愕然，忖道：“我不过吸取了它少量的血而已，它怎么就死了呢？”摸摸肩膀上蟒牙的印记，再想想刚落崖时蟒蛇无端死亡的情形，申飞忽然明白：“混元益气丹不仅是解药，也是毒药，它容到我的血液里面，只要被蟒蛇吸收，蟒蛇就会中毒死亡。难怪这些蟒蛇都惧怕我，不敢吃我了。”
想到蟒蛇畏惧自己，申飞的胆气足了许多，不再像先前般害怕了。申飞本是豁达洒脱之人，既然从死亡边缘回生，便能摆脱过去的困惑，重新开朗起来。他感觉身体恢复的差不多了，就再次进入岩洞里，意图突破巨蟒，离开这里。这次有了心理准备，即便在洞壁上摸到蟒蛇的身躯，也只是心力微感不舒服而已，没了先前的那种激动。今次进洞十几米深处，并没有看到巨蟒的眼睛。
申飞以为巨蟒恰好不在，暗自欣喜道：“巨蟒不在，我可以乘机脱困了。”于是加快了脚步。转了一个弯后，一点光线也没有了，他只好摸着四壁慢慢探索前进。眼睛什么也看不见，心里总是毛毛的。但为了离开这里，只有硬着头皮往里走。岩洞越来越小，申飞先是躬着身子前行，而后又不得不爬着前进。由于蟒蛇常年的爬行，洞壁异常光滑，再加上岩洞潮湿，更使岩洞滑不唧溜，甚是难行。渐渐地，洞穴向上延伸，更加难以攀爬。虽然累的汗流浃背，气喘吁吁，申飞仍然坚持不懈地前进着。感觉行了很长一段路程后，发现洞穴方向突然陡转，几乎垂直向上延伸。拐弯处极为狭窄，申飞瘦小的身躯费了好大工夫才转过来。岩洞现在通向上方，洞壁又滑腻难攀，申飞试了几次，都不能有所突破。歇一会，再试几次后，申飞已经失望了。
忽然，头顶上传来一股凉风，而且洞穴深处有嗖嗖之声。申飞猜到这是巨蟒爬行的声音和夹带的劲风，慌忙往回退缩。由于转不过头来，只好倒着往回爬。初始难以拐转的弯道，现在竟然一下就挣脱过去了。双手齐推，身体从倾斜的坡道上飞快地滑下去。但是，尚未返回宽敞的地方，巨蟒已经追了上来。巨蟒喷出的血腥之气，把申飞冲出好长一段距离。申飞感觉洞穴宽敞了些，慌忙调转头向外赶。但未爬几步，身后又产生一股强大的吸力，把身体一步步吸回去。
申飞用力撑着岩壁，仍然难以抵挡，最终又被巨蟒拉了回去。巨蟒一口把申飞的双脚吞了下去，并且咬到了申飞的腰部。申飞没想到巨蟒今次竟然敢吃自己，顿时六神无主，不知所措，只是本能地挣扎着。就在这时，巨蟒似乎发觉了什么，顿了一顿，然后又一口气把申飞送了出来。申飞顾不得撞击的伤痛，四肢努力，连爬带跑冲出岩洞。
申飞对岩洞这一途径完全死心了，呆坐半天，苦思离开此地的办法。他不懂水性，面对辽阔的水域只好却步。于是，现今离开此地的办法就只有攀岩。可是要攀登如此陡峭的岩壁，岂是儿戏。抬头仰望，希望便一点一点慢慢消失。放弃了离开的想法，忽然感到生命没了意思，百无聊赖起来。
或是望壁兴叹，或是望湖兴叹，时间就在这一声声叹息中过去。申飞涉世未深，并不怎么向往外面的生活，但是难以让他割舍的就是母亲了。想象在一天内失去丈夫与儿子的事实对于李逍遥是多么大的打击呢？申飞希望马上回到母亲身边，给母亲少许安慰，但是他根本无法办到，他惟有叹息。饿了喝蛇血充饥，饱了就坐在地上发呆，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到第五日上，空气里开始弥散着腐烂的味道。申飞寻到根源，发现林逍逸的尸体有些腐烂，心里不免有些难受，忖道：“再怎么说，他也是我师伯，还救了我一命，于情于理，我都应该把他安葬了才是。”想到此，他便在附近寻到一处低洼地，欲把林逍逸的尸体埋了。
这里气候温和，湿度适宜，所以林逍逸的尸体暴露了这么长时间才开始腐烂。申飞忍受着难闻的尸气，抓着林逍逸的衣服用力向旁拉扯。但是林逍逸的尸体已经支离破碎，一扯之下就散了开来。申飞顿敢不安地说道：“师伯莫怪，侄儿一定把你好好埋葬就是。”然后伸手捧起一滩又一滩的肉泥，轻轻地放到低洼处，神情颇为恭敬。等到最后拿衣服时，一不小心抖出两件物事来。申飞看地上除了染成血红色的折扇外，还有一个四方包裹，不禁有些好奇。他慢慢打开包裹，惊喜地发现，包裹内竟然是林逍逸设法骗来的两本逍遥派秘籍。幸好有包裹保护，秘籍并没有被血液染色。申飞松一口气，对着林逍逸的尸体说道：“林师伯，你生前做了许多不该做的事，现在由我把东西拿回来，你就可以安息了。”
将林逍逸的所有物事都放到低洼处后，无法挖掘泥土，申飞就搬来许多石头把林逍逸的尸体堆积住。最后，把林逍逸的佩剑扎在石堆前当作墓碑，对着墓拜了几拜，便算完成了一项重要的事情，心情也随之欢愉起来。
无聊之极，申飞就拿出从林逍逸处得来的两本逍遥派秘籍观看。两本册子都四角磨损，纸质发黄，显然有些年月。二书大体相象，只是其中一本更为破旧而已。较旧的册子很厚，皮面上写着“御风逸鹤谱”五字，笔力苍劲，气势磅礴。较新的册子则薄了许多，皮面写的是“鹤啸幽野”，字体柔中带刚，入木三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