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春天,水神殿一派欣欣。
同我关系甚好的喜鹊大早便被从床上闹腾下来。此刻她正惺忪着睡眼刷牙,一边咕哝道:“乖玦儿哟,这一到春天你便开始念叨那什么九天的熏皇叔,作孽啊作孽。”
“我今日要同你讲我帮他念无相咒的事。”我斗志昂扬。
她却兴致缺缺,“这一千多年你每年要同我讲不下十次,小玦儿莫不是害了什么病,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唔,那便不讲这个。”我悻悻。
喜鹊闻言一振,嘴角堪堪现了几分甜意,然那笑意未停留多久,便被我噎住了。
我百折不挠道:“今日我们来演戏,你扮作他,我同你演一出人界正流行的西厢记可好?”
喜鹊咕咚吞了一大口漱口水,不知是呛着了还是如何,眼里竟眨巴出几滴泪来,“玦儿,唔,这热爱演戏却是件极好的事情,只是你我从牡丹亭演到西厢记再到天仙配……唔,勤奋虽也是好,过于勤奋却不好,还是劳逸结合得当些……罢了罢了,你还是继续说说那无相咒事宜,要不熏皇叔的八卦也行。”
“那就是了。”我一把扯住喜鹊,险些没扯掉些她仅存的几支引以为傲的黑羽。她哀怨看我一眼,形容间好不神伤。
这边我正讲得口齿生津,这边喜鹊正听得恹恹欲睡,外间却传来了些不大不小的动静。
我抖擞地跑到肇事地点,停下脚步侧耳听个大概,止不住眉头皱起。
“温邱,你这败家的东西,快招,毓秀山白鸦一族的小女儿可是被你糟蹋的?”唔,眼见娘与二哥哥又在上演这平均十数天便有一次的戏码。
一千多年来,我这二哥哥温邱的法术没什么进展,寻花问柳的功夫倒是日日精进。
“娘亲,你万莫胡说!那毓秀山的小女儿四千岁时得了怪病,好了后便是一副鼻塌嘴歪的样子,我温邱翩翩佳公子,如何会自降眼光!”二哥哥戴着黄色纶巾,手执一把羽毛扇,摆出一个自以为潇洒的姿势。
我不禁摇头,这样不伦不类的装束怕又是他偷去人间学来的。
“哼~连那阴云洞的罗刹鬼你也未曾放过,怕是只要是个母的,你都会有兴趣吧!”娘恨恨咬了牙,“人家都挺着大肚子闹到水神殿来了,你休想再抵赖!”她面上一狠,伸手便要拧二哥哥的耳朵。
“娘,娘我知错还不成么?”二哥哥顿时嬉皮笑脸,“我这么做,还不是因为看了您和爹藏在房里的那本宝书,知晓这双xiu乃是修道之捷径。”
“你……”娘却是羞红了脸,“哪有什么书,还双xiu……不,不,那书定然不是我的,我可不知道它在枕头下……”
“娘怎知我是从枕头下拿的?”二哥哥登时恢复了神气,那小人得志的模样让人恨不得抽他一巴掌,“娘可还怪罪孩儿?孩儿可是在向爹爹学习呀。”
“呸,呸……”娘接连吐了两口唾沫,“今日算你小子机灵!”她再不看二哥哥,掩了面,灰溜溜地小碎步跑开。
“哦也!”二哥哥摆出一个V字造型,俊逸的五官挤作一团,那鼻翼上钉的什么破铜烂铁便分外惹眼。我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他爱往凡界跑也罢了,偏还要学凡人的生活习惯!最让我无法容忍的是他美其名曰“兼容并包”,却利用神仙身份之便学了不同时空的打扮和风俗——我回想上次他顶着半脑壳头发梳成大辫子,却裹着一块镶着亮片只能遮住屁股的布的样子,就禁不住冷汗直流。
“玦儿,你直愣愣瞧着哥哥我做什么,我虽然玉树临风了一些,”他甩了甩新弄的一小撮刘海,朝我眨了眨眼睛,“咱俩可是亲兄妹,你可休想和我双xiu……”他猛地将嘴捂住,“唔,兔子不吃窝边草,我温邱有情有义,可不能带坏了自个儿的妹妹。”
“哥哥,双xiu是什么?是很厉害的修道之术么?”我一听修道便来了精神。自打从九天回来,我就分外勤奋,只为满了八千岁去了九天时,能让熏哥哥好好赏识一番。
“唔……双xiu……”二哥哥笑得分外诡异,“双xiu是世间最奥妙的修道之术,不过只能和自己最喜欢的人练得……”他挠挠头,那撮刘海便抖了一抖,“这个中奥妙,只可意会,”他挑了眉,“不可言传!”
“好妹妹,哥哥我今日和那粉霞仙子约好了要去游玩,便先行一步!”他不待我多说,一闪身便是不见了踪影。
我喃喃:“双xiu……”如此让哥哥讳莫如深,一定是个厉害的道法!
算算日子,还有三年我便要满八千岁了。我心里激动得紧,望着自己仍是孩童的身段,直道时不我待。双xiu么,若是当真妙不可言,倒是可以好好练上一练。
想到这我真是自信满满:熏哥哥,玦儿才不要叫你叔叔。等再过三年玦儿长大了,定要去找你,以成年温玦的身份去找你。
只是这最后的三年却当真是难熬了。
原来,每位神在快满八千岁的时候都要去人间游历上三年,有了足够的功德后,方能顺利过渡到成年。早年有一名贪玩的仙子在人间误了修行,以致如今都两万多岁了还是个孩子模样,怎么也嫁不出去。
——说到嫁不出去,倒以那无眉为最,明明是个四万多岁的老女人了,还整日打扮得花枝招展,啧啧,真是神界一大奇观!
这修行之期一溜小跑也就来了,喜鹊心情挣扎得紧,一方面暗地里哼着小曲,见了我却又巴巴落了几滴泪。她道是对我担心了些,罢了罢了,鸟类的神经大抵不是那么发达,她定是想到日后不能同我说话演戏便难免生了些伤感,我终归要对她的反常举止体谅些。
这****收拾了包袱。娘亲站在一边,面上有些担心。爹爹却仍是不在的。自从帝君万年大劫遭受重创,爹爹便一直留在不周山陪他静养,因此我百年方能见上爹爹一两回。
娘近年来是真被累到了。爹爹不在水神殿的日子,殿里上下都要靠她一个打理,加之二哥哥的不争气,她一直是郁郁寡欢。如今我又要出远门,她便愈发低落起来。
“玦儿,你这一走,可莫学了你那不成器的二哥哥。”娘抹了把泪,“他便是去了人间后,才变得那么荒唐!”
“娘,玦儿才不会像他!”
“那便好,那便好!”娘甚感欣慰的样子,“都道龙生九子各个不同,想你大哥哥当年是如何英伟……”
“娘,你说……大哥哥?”活了这么多年,却鲜少听娘谈起过大哥哥,我对他委实好奇。
“……”娘蹙了眉,连连拍嘴,很有些后悔的样子,“唔,什么大哥哥……”她抹掉泪,摆出副义正词严对我嘱咐道:“我是说,下了凡诸多事宜皆需注意……”
我禁不住又开始神游方外。
……
我提了包大小法器踏上了往人界的路。除去九天的经历这是我第一次出水神殿,心中不免有些忐忑。只是一想起那个素色长袍的背影,我便觉得心中暖暖且平添许多勇气。于是我笑笑,深呼吸,昂了头,顿时脚下生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