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越来越暗,眼前这林子却越走越茂密,且足足两个时辰,我始终没见着个人影。
腰酸背痛,我忍不住停下揉脚。今日当真是倒了血霉,如今不单是不一定能回去,就是顺利回去了,我又如何讨得大夫人欢喜!
“呔!”突然有声铜锣嗓子炸了出来,“小娘子如何闯我妖界,就不怕本妖将你吃了?”
我惊得一跳,回头却见身前立着个只有我半人高的小胡子侏儒。那小胡子生得一张芋头脸,看着憨态可掬,虽不漂亮,却比那讨人嫌的兔儿顺眼不知多少!
“呵呵,”眼下出林子却还得靠他,于是我摸摸他的头朝他笑道:“莫要开玩笑了,你一副天真烂漫样,哪里像妖精了,不知可否告诉我下山怎么走?”
“大胆!”他却喝,“竟敢看不起本妖,本妖有你好看!速速离开本妖的地盘,否则本妖便大开杀戒!”
我脚下迟疑,“你真不是说笑?”揉揉自己的眼睛,问道:“当真是妖?”
“自然。”他抽了抽鼻子,有些嫌恶似的瞥我一眼,“本妖如假包换,里里外外都是原装的妖。”
“噗嗤……”我见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委实可爱,话说得一溜水儿,倒似小时候看戏时那话本子里的丑角儿,忍不住又扬了嘴角。他却气得小胡子一抖一抖,“做什么要笑?做什么都不信?小三子踏踏实实一只恶妖,你这小娘子怎得都不怕!”他故意做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却怎么也装不出骇人的架式,说到后头干脆带了些哭腔,“欺负妖,你们都欺负妖!小三子是地地道道的本土妖,你区区凡人,竟都不怕我这法力无边的妖!”
他一句一个妖的说得似竹筒倒豆子,今日我本来憋屈得很,这么一来倒是开怀不少,“唔,好好,我承认你是妖,”我敷衍他。本来我才不信什么妖神之说,怕是这小胡子脑子不好使,叫旁人骗了,倒也可怜。世间总不乏来福老道者,信口雌黄害人不浅。
“喏,小三子,可知下山怎么走?”
“右拐再直走便是。”他答,下一刻反应过来,却又和自己过不去,“不行!小三子是妖,怎能那样好心,小三子一定要害你才行!对对,小三子绝不告诉你应该向右拐,就不告诉你!”
我实在憋不住笑,这小三子当真傻得可爱。
“大胆妖孽!”却又有一男声传出来,“竟敢在我家主人面前现身,还不束手就擒!”
我心中咯噔,这傻傻的小三子莫不是真是妖!
一道带着红光的灵符飞过来,似长了眼,直往小三子面门上跑。我心上一紧,见来人是个中年壮汉,一副修道之人的模样。唔,又是道士!我登时便没有好气对他,只觉得那小三子委实无辜,便伸手将那灵符给挡了。
那人似乎一滞,半晌道:“姑娘也是同道?”
我方才只是随手一接,也没料到会那般容易,此时心里也忍不住犯起嘀咕。小三子却在我身后叫嚷,“哎呀,是道士!妖最怕道士,臭道士要杀小三子,呜哇……”
我瞧那壮汉委实不爽,索性答道,“不知道友可否给个薄面,放过这小三子。”
“既然是道友先发现这妖,石一自然不好夺人所好。”
我懒得和那道士解释,只扯过小三子的手,“快走吧。”
“道友如何能放走这妖?若是道友不想取这妖的命,那石一便不客气了!”那壮汉伸手又是一道灵符。
这次我来不及反应,眼见得小三子浑身似抖了筛糠,只是颤着,却已经进退不得了。
我恼怒,“你这人怎得这般无理,小三子好好的碍着你什么事,如何要两次三番地害他!”
“妖道游离三界,地位至低,天地不容,石一自然是替天行道!”
假惺惺,我腹诽。好端端的,是妖又如何?我看小三子倒是可爱得紧,不若这群道士,一个个做着早登天界的美梦,满口说自己是在修善,却净干些杀戮之事。
“道士,臭道士是想取小三子的百年道行……”小三子疼得直打哆嗦,小胡子微抖,“我妖道都快被这些道士害光了……”
那壮汉闻言又准备一击,脾气当真暴躁!我看在眼里,估摸那灵符该是对凡人无用,忙又去挡,岂料那红光还未飞过来便熄灭了。
那壮汉身后的轿子里有人走出来,“石一退下。”
方才就注意到,那石一本不是一个人出现的,只是同行那四个轿夫一直不开口,轿中人也未多言,我却忽视了那石一口中的主人。
此时还隐约有些光亮。我见那轿中跨出的人一身简单便袍,只踏出一步气度已见不凡。再细瞧面庞,生得倒也不算怎么的天人之姿,可瞧着就是让人移不开眼,当时只让我想起一词——祸水。男子被称为祸水那可不是胜在容貌,而在于一颦一笑间的风致,我笃定此人不简单。
“是我家仆从莽撞,”他向我赔罪,言语间却不卑不亢,无端倒让我觉得比他矮了两截,“那小妖既然姑娘认识,想必不是什么罪大恶极,不杀也无妨。”
此刻那石一已心领神会恭敬递上一枚丹药,那男子伸手接过递过来,“这丹药可解灵符之痛,姑娘便给那小妖服下吧。”
我淡淡道声谢,只叫那小三子快走。小三子磨磨蹭蹭好久方消失不见,待林中只余我同他们一行,那便袍男人终于问道:
“姑娘怎么来了这荒林?”
“一时意外。”
“不知可要与在下同行?”
“素昧平生,岂敢。”
“在下谢意宽,既然姑娘已知道了在下名讳,如此便不是素昧平生了,”他不以为忤,“不知姑娘芳名?”
我一愣,他竟就是当朝少年丞相谢意宽,与熏齐名的那个谢意宽!难怪他举止之间均是不凡,如此倒也不枉费了熏的雅名。
“鱼幼微。”我也不好不答。
“哦?姑娘便是珉熏的女徒弟?”他面上一副惊奇的模样,眸光却淡定,仿佛早就并不意外,“这倒是巧了。那谢某便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叫珉熏又欠我一份人情。”他轻笑,似乎同刘珉熏很是相熟。
我虽对他没有什么好感,却也相信少年丞相英名在外,人品应当是不差的。加之他与熏是旧识,唯今之计也只得跟他一起。
“那便谢过谢丞相。”我答。
“鱼姑娘言重。谢某出门在外,称公子便好,”他伸手扶我,“鱼姑娘便同在下共乘一轿吧。”
一靠近他就闻到一阵馥郁,我眼皮一合,来不及多想就昏昏沉沉不省人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