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扬羽果真来了。红衣细细打扮过,此刻显得清丽动人,美得叫人不敢逼视。
“扬羽公子今日倒是来对了时候,”红衣巧笑倩兮,“红衣依照诺言,为公子新酿了壶离人泪。”
“哦?这名字不好,却不知这酒味道如何?”扬羽依旧一副桀骜的样子,“红衣今日真是美极了。”
红衣盈盈一笑,转身倒了两杯酒,端了娉婷袅袅地走过去,“却不知公子选哪一杯?”
我一阵紧张,万一红衣在酒里下了什么,那可如何是好。
扬羽却是连眉都没皱一下,信手便拿了一杯。我的心不由忐忑起来,却无奈被使了术法,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正担心着,却见扬羽冷不防将酒泼掉,自怀中取出一个半寸大小的物件,说时迟那时快便向红衣掷过去。
红衣翻身一躲,衣衫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翩跹若一只粉蝶。谁料那物件却似长了眼睛,瞬时便换了方向。那物件此时散发出光芒,却莹莹若鬼火,将屋里笼罩上一层寒意,登时便打入了红衣的胸口。红衣吐出一口鲜血,身体脱力,恰似一只凋零的红叶,由半空直坠到地上。
这当中变化太快,我几乎来不及眨眼。
“红衣!”又有一个声音叫嚣起来,是苍狼!他已飞身入内,此刻一把扶住红衣,满脸的焦急与心痛,“红衣待你一往情深,你却狠得下心,竟用龙吟来害她!”
“罢了……”红衣喃喃,她痴痴望着扬羽,似是自嘲,“不想羽公子竟借来了龙吟,想取红衣的命不假,竟都懒得亲自动手么?”
扬羽身躯一动,面上却依旧一派淡然:“红衣,你我道不同,注定了势不两立。”
“道不同,你说道不同,哈哈……哈哈……”红衣笑得恣肆,脸上却已挂满泪水,“想来往日的情分都是做戏。可扬羽公子虚情假意,红衣却当真了呢……”她一时没顺过气来,登时又咯出几口血来。
“红衣!”苍狼面上一沉。他将红衣缓缓放下,狠狠瞪扬羽一眼,拔剑便要念诀。扬羽并未闪身,他催动咒法在周身设了个结界,复又眼神一紧,立时调出了几条火龙。苍狼纵使妖法高强,却哪里是他的对手,只几个回合便扑倒在地上。
“苍狼,何必自讨没趣,”红衣的声音清冷,却掩不住关切,“我说过不会同你走,你留着却又是做什么。”
“红衣,你怎么如此倔强!”苍狼嘴唇发白,充了血的眼睛里却满是痴恋,“明明城主给了你玄冰,这扬羽练的至阳之术,服了后定然不能再用火!你为何不喂他服了!”苍狼猛地摇头,似是不能接受,“你明可以不用灰飞烟灭,明可以的!那****带你走你为何不肯!你为何还要回来……”
“苍狼,你却不懂……”红衣半垂了眼,烛光在她投下一个淡漠的剪影,“我如何逃得了。这么多年了,哪次逃得了?我跟着你逃了,却又置爹爹于何地,魔君如何能轻饶过西城。”她一睁眼,嘴角浮上一抹绝望,美得让人心惊,“红衣注定和扬羽为敌。我活,他死。我死,他活。”
扬羽却面色一恸,“红衣,你这又何苦……”
“扬羽公子觉得亏欠?”红衣却不接他的话,嘴角微勾道:“那便抱抱我吧。”
声音有一丝娇嗔,她睁开眼,眉间竟有些调皮的意味,此时倒更像个任性的孩子。
我只觉这剧情颠覆得厉害,心中不自觉有些微疼,待攥紧小拳头又才惊觉——红衣将死,法力散失,如此我却是可以动了!
眼见扬羽便要抬步走过去,我却从苍狼的眸子里捕捉到了一丝危险的讯息。来不及迟疑,我倏地跳出去。“扬羽小心!我抱着他齐齐滚落到门口,却并未受到意料中的一击。
——
苍狼的手还未伸出,就被红衣按下了。
“苍狼,我知你待我好,”红衣沉了脸,“可是,红衣不悔。”她语气坚定,复又望着扬羽,笑得极动人,那是生命衰竭的最后一刻那种无法逼视的美。
扬羽立起来将我掩到身后,“红衣,你之情义,羽铭记在心。”
红衣静静闭了眼,睫毛扑闪,有泪坠下来,“好,你说的。扬羽,你不许忘了我。”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放了苍狼,可好?”
……
“红衣!”苍狼痛呼。不知何处来的力气,他忽然飞身,不待我反应过来,他已抱着红衣的尸身闪了出去。
我同扬羽立在当场,均是静默无言。
洒了的离人泪混杂着红衣的鲜血在地上蜿蜒,触目惊心。我的心仿佛被一只手撕扯着,等反应过来,才发觉自己满嘴的苦涩。扬羽亦不发一言,只负手立在窗口。良久,我静静走到他身边,拉了他的衣襟,轻声道:“走吧。”
“她根本没有在杯中下玄冰。”月光照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此时他垂了眼,看不清表情,“纵使我不喝那酒,若酒中有玄冰,几丈之内,我必受玄冰之毒……我却用龙吟伤她,我却没喝她为我酿的酒!离人泪……羽终是负了她……”一滴泪由他脸颊滑下,“滴——答——”
……
第二日,扬羽启程离开。临行前,他找到我,问:“可愿同我一起走?”
“唔……你小小守护,怎可擅离职守?”
“霓裳仙子哪只眼见到羽是守护,”他轻笑,“羽不过是在那守护家蹭酒喝罢了!如今联谊镇一事已了,却如何不走?怎么,同行作伴如何?”
“我们只是萍水相逢,何必同行?”我朝他瞪一眼。这扬羽无理便也罢了,偏今日还精神抖擞,全然不顾红衣刚死!难道真如众人言:自古男儿多薄幸?不,不,熏哥哥定然不是那样,不是那样的。
扬羽今日换了身衣服,却仍旧是白的。更为奇怪的是,他身边还立着匹白马。白神仙骑白马,倒是闻所未闻!似乎他偏爱白色,总把自己打扮得像根白粉笔。不过不得不承认这是根英俊的白粉笔。此刻他早没有昨日的颓丧,仿佛那事全然没有发生过,整个人神采奕奕,仍旧挂着抹迷死人不偿命的微笑。
“霓裳,你可知凡界哪里最适合修行?”
“自然是最乱最差的地方。”我瞥他一眼,并不领情,“最乱处自然多妖,妖多了我便有事可做!”我对自己的回答很满意,不免有些洋洋得意。
“这你便错了,”他皱皱鼻子,笑得有些神秘,“京师才是修道最佳之处。”他却故意不往下说,只饶有兴致地看着我,似乎想引起我的兴趣。
我自然不肯向他示弱。虽心里痒痒的,却也只好忍着,故意将头转过去不看他。他见我不说话,又“嘿嘿”笑了两声,道:“但凡神界有地位的上神当年都是在京师修行的呢。远的不说,今年来就有白鸦一族的寒公子,火神之子羽,皇弟熏……”
“你说熏?”我打断他,“熏哥哥在京师呆过?”
“怎么,你认识他?”扬羽有些惊奇的样子,“他那样清淡的性子,怎会认识你这么个刁钻调皮的小丫头!”
“你说谁呢你!”我扬手便将娘给我的犀牛鞭甩过去,一边口中念了一个定身咒。怎料他早就看破了我的意图,只是轻抬手掌间,便化解了我的招式。
“怎么,还想再来?”他笑得愈发无害,“果真是顽劣得很!需得由我好好管教!”
“你是谁啊?你凭什么要管我?”我被缴械了鞭子,正恼羞成怒,大声朝他嚷道。
“你这丫头,说你聪明吧,你却又那么没脑。不曾听我说到火神之子羽么?”他似乎有些丧气的样子,“我一直自称羽,你却是至今都未发现?我羽公子竟这般没有魅力了……”他摸摸鼻子,讪讪道:“倒是你,一直自称火神之女,却不知羽何时多了个妹妹!”
“唔……我是水神幺女温玦。”我温顺下来——本仙子可真是触了大霉头!偏就碰上了火神之子。我低了头,却又实在想知道熏的消息,便又抬起一点,作出一副低眉顺目的模样,佯装羞怯地问他:“你真的认识熏?”
“何止是熏!当年,我与熏还有……”他说的眉飞色舞,言语却忽然一滞,“你可知道你大哥哥温庄?”
“大哥哥!”我愈发觉得他亲厚起来,“你竟连大哥哥也认识吗?娘和爹爹却是很少提到他的,你可否告诉我大哥哥究竟是怎样的人?”
“温庄他,他……”扬羽的眼中闪过几丝复杂的神色,“他极好,极优秀。”说完这句,他沉思良久,“玦儿,”他的语气变得温柔却严肃,“随羽一起走吧。你可将我视为你的大哥哥。”
他一伸手,将我带到他胸前,两人同乘一骑。他的怀抱很温暖,吸气间有芝兰的香味。我忽然觉得心中有一处被填满,大哥哥,大哥哥便是这个样子的么?
“羽,你为什么要骑马?”
“叫羽哥哥。”
“羽哥哥,你为什么要骑马?”
“骑马快。”
“那为什么不驾云?驾云更快呢!”
“驾云累。”
“羽哥哥,那你为什么要选白马?”
“……”
“羽哥哥?”
“……”
“羽哥哥你这么快就睡拉?”
“……”
“那玦儿也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