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又是晴空万里,骄阳似火。
贾府花园里,好不容易精神了一晚的垂柳又萎蔫了下去,如同柳树下那个垂头丧气的大男人。
“真过瘾!从现在开始到太阳下山前,我不想见到你!!”
犹记得,今早天蒙蒙亮的时候,咱们的甄三少兴致匆匆地去找贾大小姐,可怜他刚踏进她的房门,还来不及出声就被一只绣花枕头给砸个正着,后边儿还传来贾大小姐的怒吼声。
不过……不过就是帮她消下毒嘛,骂也骂了,打也打了,她还在气什么?他都忍住了没有去把那只真正的蚊子挫骨扬灰了……
甄三少郁卒地折了条柳枝,在柳树下找了一块平坦的大石头躺下,然后拿着柳条在眼前晃荡。透过柳叶,甄三少望着蓝得晃眼的天空出神。
如果,他不是他,她是不是还愿意嫁给他?翻了个身,甄三少闷闷地想着,有些挫败地扔掉手中的柳条。
极轻的,有脚步靠近的声音,让甄三少微微眯起了双眸。不出片刻,有片阴影笼罩着他的头顶,来人只是站在他的身后,并没有出声的意思。而甄三少也不动声色,维持着侧卧的姿势,像是睡着了一般。
“三少好兴致……”
终于,半晌之后,来人先开口了,语气中隐约透着丝调侃之意。
“……”一动不动,甄三少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径自闭着眼,静修。
“听说昨夜秋水阁三少房中甚是热闹?”
“……”继续装死。
来人见他这样,既不羞也不恼,只是掀起衣摆在他身侧坐下。云淡风轻近午天,只有树上的知了还在不知疲倦地嘶吼着。
“只管完成你的任务,少做与任务无关的事。”
沉默许久,甄三少终于微启薄唇,法外开恩似的赏给他只言片语。
“三少放心……这天炎地热的,这园子里除了你我恐怕无人有心来……散步。”
“……姓白的,不要招惹我的人。”轻哼着气,甄三少撇撇嘴,出口的话中却有着十足十的威胁意味。
听了他的话,来人只是轻笑:“你的人?三少这话可有失偏颇,我这般牺牲还不是为了完成任务?好像没人交代我……完成任务不能用美男计的……”
他的话音刚落,只见甄三少身形一闪,在让人看清楚他的动作之前,他已经半坐在那抹白色人影的身后,而他的右手架在来人的喉间,修长的食指与中指之间夹着一片细细的柳叶。
“白木易,白大爷……不要再企图试探我的底限,嗯?”微微眯眼,甄三少的话音极轻,却让人不寒而栗。
然而……尽管如此,所谓天下万物相生相克,白木易却丝毫不买他的帐,只是扯出一抹妖冶至极的笑:“三少……你这招移形换影又进步了不少啊……”
伴随着他的声音,甄三少跟前哪里还见得到白木易的身影,他早就站定在三丈之外的地方。
“……”眯起眼,甄三少定睛看了他一会儿,才慢吞吞地扔掉手中的细叶,慢吞吞地站直了身体,“说,什么条件?”
这是他们间的规矩,谁落下风,谁就无条件答应对方一个条件。
“必要时刻,束手就擒。”这个条件很是简单,只要甄三少在他需要的时候配合点,让他逮住就是了。至于这个必要时刻是什么时候嘛,凭甄三少的聪明才智,应该不会看不出来的。
“如果我没记错,你的目标不是我。”
“但你却是她目前为止十分在乎,且可以利用的人。”抬头,像是叹息,白木易轻轻地说道,却让甄三少微微一愣。
“不信?三少……我不得不说你找到了一个好媳妇。至于这好在哪里,还是留给你以后慢慢去发现的好……”轻笑了一声,白木易随手掸了掸衣摆的灰尘,动作里透着一如既往的优雅。
“……”甄三少沉默,他还在消化白木易的话。
他是贾纯在乎的人吗?真是这样吗……
白木易敢这么说,必定有百分百的把握。这个人有个特点,要么一点不说,要么就实话实说,而且截至目前为止毫无例外都是一语成谶,而白木易送他的箴言中,包括那朵令他头痛万分怎么都甩不掉摆不脱,狗皮膏药似的烂桃花。
见甄三少径自沉思,白木易也不在意,他只是摆了摆手向外走去,离去前像是想起什么,不轻不重地丢下一句:“对了……听说今天又有人送荔枝来了。”
话落,白木易含笑看着显得有些僵硬的甄三少。
敢情三少这会儿才意识到,自己昨天的那番举动有多轰轰烈烈?他……还真是天生的戏子。
一点都不顾身后脸色咋变的甄三少,白木易微微颔首,然后很潇洒、很从容地走开,而从他轻快的脚步中,甄三少听出了一些些看好戏的愉悦心情。
网已撒开,只待收网。这次除了那些迫不及待自行冲入网中的鱼儿外,他却还得抓一只活蹦乱跳,怎么着也不愿意入网的小鲤鱼……而这只小鲤鱼,说实话,很诱人。
……
贾府大厅。
堂上坐着一位衣着华丽的年轻姑娘,圆圆的眼睛,弯弯的眉,红唇边还挂着一抹甜甜的笑。她身旁站着一个冷漠的年轻人,只见他只管目视前方,一动不动,像一座雕塑。
大厅右侧,站着圆滚滚的贾员外和端庄秀雅的贾夫人,而他们脸上的神色却是迥异。贾员外只是咧着嘴笑着,看起来心情甚好,他身旁的贾夫人则显得有些忧愁了,她柳眉微垂,美目中轻裹着一丝担忧。
“清纯姐姐怎么还没来?”堂上的小姑娘做了半晌,忽然嘟着嘴问道,那声音有如出谷黄莺,煞是动听。
显然,她的声音成功地让贾员外陶醉了,只见他朦胧着眼,深吸了口气:“公主别急,小女马上就来,马上就来……”那声音,温柔得让人有种诱拐青少年的变态叔叔的错觉。
虽然,他是不知道小纯纯什么时候多了清纯这么个名字啦,但是……听着还不错,让他连骨头都酥了。
“……”这老头真变态,她又不是来找他的,陶醉个什么劲儿?
正在少女满腹胃酸,考虑着要不要让追命找个地儿将贾员外好好教育一顿的时候,她的眼角忽然瞄到一抹湖绿色的身影:“清纯姐姐~~你终于来啦~~!”
放下喝到一半的上等名茶,少女欢呼一声,一骨碌跳下椅子跑至来人跟前。
清……清纯……姐姐?一听这称呼,刚被从凤床上挖起来的贾大小姐,眼皮抖了抖,嘴角抽了抽,硬是没能搭上话来。
“清纯姐姐~我昨天让追命送来的妃子笑好吃不?我怕你吃上了瘾,所以今天就亲自又送来了一些……”少女的大眼紧紧地盯住贾大小姐的脸颊,体贴又认真,仿佛不愿错过她脸上的丝毫表情。
清纯姐姐……清纯给姐姐……清纯姐姐……脑海中回荡着这一句恍若孙悟空的紧箍咒一般的称呼,贾大小姐面无表情,眼神呆滞。
“清纯姐姐,你怎么不说话?你……你是不是还在生气那天追命把你关进地牢这件事?呜……都怪追命自作主张啦,我、我那天掉进湖里,发烧睡了一天,所以他才……”
少女似完非完地将话留了一半,贾大小姐仍旧维持她的呆滞神情,倒是依旧站在少女坐过的椅子边上的冷漠男子十分淡然地看了少女一眼。
“清……清纯姐姐?”有点不对劲儿啊……
终于,少女像是发现了什么般,伸出嫩嫩的手在贾大小姐眼前晃了晃。
“公主……”忽然,贾大小姐像是回神似的抓住在自己眼前晃荡的小手,十分忧郁地唤了一声。
言谈之余,贾大小姐恍惚间发现,原来晃荡在她眼前的“小手”,握在手里方知竟比自己的手还大上几分,可见她的眼力又退步了不少。但是这个不是重点,甚至不是点,她得赶紧把这疙瘩给赶紧彻底打发了,不然难保真过瘾一会儿不会又冲出来吞了那筐妃子笑。
“清纯姐姐……”少女也十分配合,送上自己的另一只手,覆盖住贾大小姐的手。
含情脉脉地看着眼前的少女脸庞,贾大小姐美目似能滴水:“我从来没有怪过你……但是,我们不可能的,你……你放手吧,你走吧……”
说完,贾大小姐还带着痛心的表情一点一点掰开少女抓着自己的手,场面甚是瘆人。
“为什么不可能?!”少女不干,不许她收回手去。
深吸了一口气,贾大小姐苍白着脸,颤抖着唇,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开口道:“知道我和真过瘾为什么要这么突然地成亲吗?因为……我已经有了他的孩子。”
她的话一落地,大厅上顿时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抽气声,就连刚到门口的甄三少也因为她口中的话而悄悄掩去了自己的身形,准备静观其变。
少女确实被惊到了,但是片刻之后,她悲痛之余又十分体贴地道:“我可以斩了甄崞尹,然后……我可以把你的孩子当做是自己的娃娃来养!”
他OOXX的!斩你个毛!!今天她不摆平这个脑瘫公主,她就不姓贾,改姓甄!!
“公主,我与真过瘾中了同生血术,他生我生,他死我死,而且每日我们都必须以血喂养对方……也就是说,我们不能彼此离开对方超过一天……”
“同生血术?”那是什么东西?
“那是南蛮巫术中的一种,几年前我和真过瘾出门不小心惹了从那里来的一帮人,他们为了报复就在我们身上下了这种歹毒的咒术……”还好,《武林半月谈》里有提到过这么一种奇怪的巫术,让她印象十分深刻,现在刚好用上,善哉善哉。
说着说着,贾大小姐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堪的往事,频频后退,以手掩心,痛苦万分。
“清纯……姐姐……”太悲惨了,原来她连选择自己真爱的权利都没有!!
同情又心痛地伸出手,却拉不住心上人的衣角,少女眼底泛起了薄雾,只见她咬了咬唇,然后愤愤地开口:“姐姐放心,我一定会想到办法的!!你要等我……”
转身,少女以袖摆掩了掩眼角,像是在哭。然后她就像来时一般,风风火火地向外走去,而追命则是淡定地跟在她的身后。在坐入她那顶极其豪华的轿子前,少女还深深地望了贾府一眼,含情脉脉。
只见,轿帘缓缓落下……隐约可见少女垂首看着自己的双手,而她的嘴角却挂着一抹与之前的悲戚表情极不搭调的浅笑。
“主子……”轿外,传来追命低低地声音。
“继续盯着。”轿内,传出略显低沉的声音,竟全然不见那少女明亮似黄鹂的清甜。
“是!”
天空依旧晴朗,风儿还在有气无力地吹着。船过无痕,轿子走了,也是没有痕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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