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很深,很静,忽而传来野猫对峙时的尖叫声,撕裂静谧。
暗巷内,一抹纤细的身影跳下黑色摩托车,闪身走进一扇破旧的门。
屋内点着一盏灯,也许是电压不稳,此时忽明忽暗的亮着,灯泡上挂满灰尘。地上摆着空酒桶,散发着酸臭的味道,看上去这里像是一个废弃的酿酒室。屋内只有一扇小气窗,窗下站着一个身形略显臃肿的男人,听见开门声头也不回地道:“略,你总是那么准时。”
“我的十三个身份都作废了。”说话的是个女声。这个叫略的女人并没回答男人的问题,只是慢慢从阴影里走出来,现出一张狂野妖艳的脸。
“东西弄到手了吗?”那男人好像已经习惯了她的谈话方式,也不在意,话风一转,问出了重点。
略扬了扬手中的文件袋,直接扔给他,也不顾他还背对着自己。
那刚才还面对着气窗的男人此刻却突然转了身,准确地抓住文件袋。“去医院看过了吗?”他打开文件袋,翻看着里面的东西,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后才问。
“看过了。”略简单的回答着,脱下外套搭在肩膀,然后将头发随意在脑后绾起,落下几缕,更为她增添了几许妩媚。
“结果呢?”男人仔细地研究着手上的文件,随口问了一句。
“还是老样子,没什么变化。”略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包香烟,并点燃,把外套挂在唯一一把椅子的椅背上,慵懒地坐下,优雅地吸了一口,再徐徐吐出来。
男人从文件中抬起头,看了她一会儿,笑了出来,慢悠悠地道:“你是我一手培养出来的,你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我。说吧,到底怎么样了?别一个人抗着。”
略斜倚在椅子上,半晌没说话,只是慢条斯理地对着空气吞云吐雾。而那个男人也颇有耐心,也不催她,就只盯着她看了许久。等一支烟燃尽,她淡淡地道:“直径已经有四点五公分了。”
“去动手术吧。”男人暗暗用力捏着手里的文件,没什么诚意地劝说。
略轻蔑地笑了一下,将视线定格在他的脸上,问道:“一个废人对你来说还有什么价值?”
男人摊摊手,将文件放回袋子里,深吸一口气道:“好吧,命是你的,随你想怎么样好了。”
“下一个任务是什么?”略自椅子上站起来,顺手撩了一下耳边的碎发。
“暂时还没有。”男人慢慢地缠着文件袋口的细绳,似乎在考虑什么。
“那就再帮我准备一些新的身份吧。”略捞起外套,迅速地穿上,做势就要走。
“略,”男人叫住她,也自西装口袋掏出一包烟,烟盒是烫金的,黑色的名字写着圣马可。递给她,他笑了一下,“明天是你的生日。”
略接过烟怔了一怔,他不说自己倒忘了,明天就是她二十七岁的生日。
“知道你就喜欢这个,这是我托人为你特制的。”男人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后抱着双臂看着她道,“好好尝尝。”
略望着手上的烟,愣了许久才摸出打火机,点燃后用力吸了一口,烟雾带着一股醉人幽香钻进她的五脏六腑。只是这醉人真的很“醉人”,她能清楚地感觉到神经在渐渐麻痹,浑身开始无力,意识也越来越模糊,眼前男人的身影也变得扭曲起来。
男人悲哀地看着她,心痛道:“略,我虽然一直都把你当成女儿一般看待,但是对于我来说,只有死人才永远不会背叛我,你知道的。这是你最喜欢的圣马可,就让它来送你最后一程吧,你不会走得太痛苦。对不起,对不起……”
……
“啊!”柳鸾烟惊呼一声从床上弹坐起来,脸色苍白,额头还渗满细汗,急急地喘着粗气。又是个奇怪的噩梦,她已经不止一次做这种怪梦了。说奇怪是因为那些梦里的画面都与她对这个世界的认知不同,却又莫名的熟悉。
在这里,杨国、郑国、澹国呈现又一三国鼎立的局面,其中,实力相对较弱的郑国想将奉贤公主嫁与澹国国主闻景函,以达到合亲的目的来维持两国之间的和平,却迟迟没有兑现自己的承诺,所以,三国仍在僵持之中。连年战争使百姓苦不堪言,除了一些家资雄厚的大户人家,老百姓的生活可以说是水深火热,惨淡维生。而正因为她们原来所在的庶州南邻郑国国界,不得以,她们一家才不惜长途跋涉,迁居澹国的国都——鹿阳。
望望外面灰蒙蒙的天色,她暗咒一声:“一大早的就阴着天。”
伸手在额头抹了一把,她掀开被子下了床,冷嗖嗖的空气让她不禁哆嗦了下。拿起茶桌上的茶具,为自己倒了杯茶,微蹙了下眉又放下,茶水是凉的。
房门被推开,从外面走进一个衣着朴素的美少妇,发髻用青灰色的锦帕包起来,身材丰盈有度,五官线条柔和地搭配在一起,此刻眉宇间满是紧张,进门便问:“怎么了?是不是又做噩梦了?”
她身后还跟着一个四岁的男孩,摇摇晃晃地走了进来,直扑到柳鸾烟腿上,童稚的问道:“姑母,又做噩梦了吗?”
柳鸾烟缓和了脸色,先是对美少妇一笑,又将小男孩抱在怀里,摸了摸他的头,才笑着道:“振文乖,姑母没有。”
那美少妇有些不放心地探了探她的额头,一摸之下冰凉,并没发热,才放心地道:“还好,不是生病就好,这大冷天儿的要是病下,多受罪呢。”
“嫂子,瞧你把我说的,都快成纸糊的了,我没那么娇气,这不是还好好的嘛。再说了,干爹是大夫,我怕什么。”柳鸾烟轻笑一下,放下小振文。
“爷爷是大夫!爷爷是大夫!”小振文高兴地在地上又蹦又叫,提起爷爷就很自豪。
美少妇一把将儿子拉进怀里,边爱怜地轻拍着他,边嗔怪地道:“都十七八岁的大姑娘了,说话还这么不着边际的,爹是大夫没错,可他老人家又不是神仙,生了病不是一样要受罪吗?今儿瞧你这脸色可真不好,是不是刚到鹿阳有点水土不服?瞧瞧,还穿这么少在地上晃,快把袄子穿上。”
“不是,大概是昨儿一路奔波有点累了。”柳鸾烟又是轻轻一笑,回身加穿了件衣服,美少妇就马上把她的月白色细纹布小袄子递了过来,并道:“我也是换了新居睡不踏实,今儿天刚亮我就醒了,反正闲来没事儿做,就贴了一锅饼子,这会儿正在锅里闷着呢,你快洗漱洗漱,我去看看爹起了没。”
美少妇说完便要走,柳鸾烟赶忙系好最后一颗扣子,出声叫住她:“嫂子,振文要是不饿的话就再等等吧,赶了月余的路,干爹也够辛苦的,要是他还没起,就让他再多躺会儿,反正医馆明儿才开业呢。”
小振文听到提起自己,一下从美少妇的怀里跳出来,使劲摇着脑袋道:“振文不饿,让爷爷再睡会儿吧,爷爷累。”
美少妇欣慰地看了一眼自己懂事的儿子,平整了一下衣襟,就道:“也好,我先去爹那看看,你呆会儿别忘了把炭火盆熄灭了。”
美少妇一走,小振文就走过来抱着柳鸾烟的腿,仰起一张小脸道:“姑母,你今日还没考振文呢。”
柳鸾烟莞尔一笑,抱起小振文坐回茶桌边,蘸了茶杯里的水,在桌上写了“婉蓉”两个字,小振文马上拍手笑道:“婉蓉!是娘的名字!温婉的婉,芙蓉的蓉!姑母再来!”
柳鸾烟用袖子擦干桌上的水迹,又蘸了些茶水,在桌上写了“柳达通”三个字,小振文又叫了出来:“柳达通,是爷爷的名字!姑母,你还没教过振文爹的名字呢。”
柳鸾烟一愣,沉思了一下,才蘸了茶水写了“柳赞”二字。小振文愣愣的看了一会儿,指着下面那个字问道:“这就是爹的名字吗?跟供桌上那个牌位上的字一样。可是,下面这个字念什么?”
“赞,是人人称赞的赞。”柳鸾烟轻轻地说。
“娘说,爹爹去了很远的地方,要过很久才回来,他都不想念振文吗?”小振文失落地垂下头,手指扭绞在一起,轻抠着小指甲。
“当然想啊,”柳鸾烟握住他稚嫩的小手,那小手有些凉,使她心里紧了下,又道:“可是爹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所以振文要听娘的话,好好读书,不让爹担心,知道吗?”
“可是我只想知道爹长的什么样子……”小振文的头垂得更低,小手捏成了拳头。
铛!
聂婉蓉站在门外,一脸悲痛,手中的铜盆掉在地上,热水洒了一地,在寒冷的空气中起了一层雾般的热气,婀娜而上。她慢慢地挪动脚步走过来,蹲下身子,轻轻地拉过小振文,疼惜地拥在怀里,低泣道:“振文……”
“娘不哭,振文会听娘的话。”小振文从聂婉蓉的怀里抬起头,懂事地道:“娘是不是也想念爹爹了?不要急,爹做完了重要的事,就会回来找我们的!”
面对小振文的懂事,聂婉蓉更是泣不成声。柳鸾烟心里一阵翻搅,传来一种陌生的疼痛,便走上前来,轻拍她的肩膀安慰道:“嫂子,哥哥在那边也一定不希望你这样过度伤心的,他都已经走了那么多年了,你应该试着从悲伤中走出来,这样哥哥在那边才不会担心啊。”
聂婉蓉闻言止住了眼泪,站起来用袖口擦了擦脸,强颜欢笑道:“嗯,我知道,我只是心疼振文,小小年纪就……”说到这里她没有再往下说,怕自己的眼泪再次决堤。
看了眼门外的旭日,柳鸾烟不愿她再想起什么伤心事,便扯开话题:“爹这会也该起了吧?咱快去前面摆饭吧,振文也一定饿了,是吧振文?”说着还冲振文眨了眨眼。而小振文也很聪明,会过意来就使劲儿地点头,姑侄俩这一搭一唱的举动,倒也把聂婉蓉给逗乐了。
“娘的心肝宝贝,走,咱叫上爷爷吃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