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池坐落于内宫的最南面,与正北的龙息殿遥相对应,远望去,那巨大的圆形穹顶上方,直竖起一根高达丈余的细柱,其上飘着一面赤红的旗帜,反着金光的澹字在灯火的辉映下醒目而耀眼。
穹顶下是一潭沸水池,池水清澈见底,升腾着白色的气雾,此时正咕嘟咕嘟地冒着气泡,且有另一条支流从人工的石山上潺潺而泻,竟是看不见源头。
绕池一周,四面都有悬空的楼台,比天池高出许多,此时已摆满了用膳的矮几和软席。楼台只从一侧开了一处阶梯,供人拾阶而上,四面皆有一条通往中间的宽厚铁板,延伸至最中间,则是一方不大不小的铁板,以备献技人表演所用。
其设计独到之处却是楼台外侧的那些可以抽拉的隔板,不知是用什么材质制成,加了那片隔板,再有天池持续蒸腾的热雾,就算不用炭炉,这整间华殿也不会让人觉得寒冷。到了夏季,隔板一抽,四面八方来的风就一丝不落地吹进天池这殿里来了。
王公大臣均已经到齐了,除了正北的那一面,东西两面都坐满了人,南面则还有一些空位。柳鸾烟跟在袁佩慈身后,一步不落,展柯则走在柳鸾烟的后面,三人来到最南的这面找到位置坐了下来,就见其他太医也都在这。
袁佩慈坐在两人中间,指着东西两侧对柳鸾烟道:“看到了吗?东面坐的都是皇亲贵胄,西面则是满朝臣工,我们太医没什么权势,所以只能坐在南面,离皇上最远。”
柳鸾烟顺着她指的方向,只是用眼睛扫了一下,两侧都没有发现慕容尘渊的身影。淡淡“哦”了一声,她坐起身,走到楼台边,倚着栏杆向下眺望,姿意地打量着这如仙境般迷幻的天池。
袁佩慈仍牵着展柯的手,拉着她也一起走到了楼台边,继续解释着:“传说几千年前,女娲娘娘补天的时候,有一块最最靠近太阳的顽石快被烤得溶化了,就顺着天际滚落到了这里,由于太阳的热无法散去,女娲石就把这周围的所有花草树木一起溶化成了这潭清池。神奇的是,每年立春一到,这池水就冷却了,待到来年冬季就又沸腾起来。因此,澹祖帝定都鹿阳的时候便看中这块风水宝地,断定这天然形成的神奇水池必是一块福地,于是就将皇宫建立于此,并为这水池命名为天池。”
“这里可真美。”柳鸾烟喃喃呓语了一句。
“不止美,听说这天池之水用来沐浴,还能祛病养生呢!”袁佩慈顿了一顿,说着就有些郁郁难欢起来,“可惜这么好的东西也没我们的份,这天池水是只有主子们才能用的,我们虽是太医,可跟那些底下伺候的奴才相比,也好不到哪里去。”
展柯靠近她,默默地握紧她的手,像是在输送给她一种心灵的慰藉,精神的力量。
柳鸾烟站在楼台上,望着脚下的天池,豁达地低语:“其实做了主子也未必会好到哪里去。”比如华采琴,她快乐吗?再比如夏沁莲,就算即将产下龙嗣,她又真的快乐吗?柳鸾烟在心里加上一句。
袁佩慈回握了一下展柯的手,突然苦笑了起来:“你说得对,这宫里的女人,哪一个不是指望着攀龙附凤?有些人得到了,却又失去了;有些人从未得到,但依然在盼望。可无论这两种人哪一个,都活得不快乐。”
“皇上驾到!太后驾到!”三个女人怀着各异的心情,默默地伫立在楼台上,倚着栏杆向下眺望,此时正好就有一声通报,三人连忙就地跪了下去,再看远处众权臣富贵们,也都跟她们一样,伏地齐呼万岁。
阶梯上,闻景函挽着太后的手臂,脸上挂着亲和的笑容,一步步迈上楼台,跨上最后一级台阶后,他气宇轩昂地道:“众爱卿平身!”
“谢陛下!”随着如雷贯耳的谢恩声,一众臣工站起,待闻景函与太后先行落座,便与跟在后面的众妃嫔一起坐下。
“除夕已至,又是一年好光景啊……”闻景函端坐于正位的龙椅上,向着众位臣工说些场面话,而柳鸾烟却都没听进去,一门心思在琢磨自己刚才偷听到的对话。
那两个窃窃私语的女子会是谁呢?首先,可以肯定的是,这两个人不是冲自己和家人来的,单这一点,就让柳鸾烟放心不少。可天池内这么多人,又有哪一个才是她们所指的目标呢?难道会是皇上?现在天池内外已被重兵把守,莫说是刺客,就连苍蝇都难飞进来一只,那刺客怎么会笨到在这样隆重的场合下手刺杀,而不是选在皇上就寝的时候呢?
就在柳鸾烟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阶梯处小跑上来一名太监,恭恭敬敬跪在场地中间,然后报:“启奏陛下,南郑使者已到,正在天池外候旨。”
“宣。”闻景函向前伸平手,做了个请的姿势,那太监便小跑着出去了,片刻,就引着一位身量细长的年轻男子进来。
那男子头束黑色发带,双目细长,嘴唇上挑,怀抱一方匣子。那匣子通体乌黑铮亮,在月光与灯光下,泛着幽寒的光。黑匣顶端浮雕着两条龙,交错着头颅相望,匣盖合口处,用一块海蓝色的宝石做扣,周围打了一圈银座,牢牢将蓝宝镶嵌其中。
“南郑使臣萧成玉叩请澹帝圣安。”自称萧成玉的男子恭敬跪于吊板中间,然后双手举高,将黑匣呈现于大家面前。
“平身吧。”闻景函抬了抬手道。
萧成玉站起身,然后将黑匣趋前:“素闻东澹帝至孝,而太后娘娘前几日又凤体欠安,吾皇今次不止着微臣带了许多珠宝来,还特意备了一份特殊的礼物,专门呈献给太后娘娘。”
“南郑帝真是太客气了,值此佳节不但送金送银,还如此关注太后的凤体,这可叫朕怎么谢他才好呢。”闻景函挑眉看了那黑匣一眼,面上带笑地道。
“吾皇一向想与东澹修好,若不是奉贤公主一事出了些意外,澹帝此刻已然与吾皇是一家人了,故而吾皇有话,请澹帝无须多礼,还请笑纳我南郑区区一点儿心意。”萧成玉微微垂了下头,说着就将黑匣呈上,德顺就从殿上走了下来,接过黑匣送到闻景函的龙腾矮几上。
“如此,朕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不知郑帝赠予何等宝物,竟劳大使亲自携往殿上?”闻景函浓眉下弯,桃花眼现出更浓的笑意,说着就将那方黑匣拖在了手里。
“澹帝亲自打开便知。”萧成玉指了指黑匣,刻意卖着关子。
太后此时面色微变,暗地里微微扯了下闻景函的衣服,压低声音道:“函儿,小心。”
闻景函了然地拍了拍太后的手臂,端着那黑匣前后左右看了一遍,又放回矮几上,下面的萧成玉就马上露出些许轻蔑之情来,并略有些轻狂地道:“吾皇值此大年节赐予东澹我郑国至宝,怎的澹帝却不打开来看看?是嫌这礼物太薄,还是根本不屑于我南郑修好之情?”
“放肆!”太后说着就秀眉倒竖,一张瑰丽的脸庞霎时浮现一层寒霜,“你好大的胆子,一个小小使臣,竟敢殿前公然寻衅东澹帝,哀家倒要问问,你眼里还有没有我大澹?还是,南郑帝此番派你前来,就是存心寻我东澹不愉快的!”
“微臣鲁莽,请太后息怒。”萧成玉说着就作了一揖,并深深垂下首去,使人看不见他那满脸的轻视。
“今儿本该是一个高兴的日子,母后何必动怒呢。”闻景函说着就再次拍了拍她的手臂,用一种只能两人看懂的眼神看着她,然后又道,“德顺,把匣子打开看看吧,我东澹怎么好拂了南郑帝的一番美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