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其实就像一个被魔法缩短的时空,总以为刚刚做了一会儿梦,睁开眼,其实天已经微亮了。
柳鸾烟再次从梦中惊醒,瞪着眼睛,直视着上空水蓝色的帐顶,床廊上垂下的紫兰色流苏轻微摇晃着,一瞬间怅然若失……
为什么?她觉得这个男人明明在她心里烙印很深,她却想不起任何有关于这个人的一丁点儿片段回忆?
聂婉蓉总是比她起得早,她这边才一睁眼,就见聂婉蓉端着一盆热水,轻手轻脚地进来,然后小心翼翼地关好门,手里还拿着一块干净的湿抹布。
柳鸾烟收回神智,看着她把热水放在盆架上,怕等会儿自己醒了水就凉了,又不放心的试了试温度,指尖刚触碰到水就烫得缩了回来,才放心的点点头,开始悄悄擦拭屋里的摆设。那生怕弄出一点动静惊醒了她的动作,惹得柳鸾烟心里涌出一阵感动。
或许,人生就如现在这样——世界上最平凡的生活,才是最博大的幸福。这个想法不期然地闯进她的脑海,让她默默地,甚至是忘我地注视着聂婉蓉悄然忙碌的身影,良久。
曾经她刚刚苏醒的时候,聂婉蓉和柳达通就是用这样的方式推开她的心门,从此那一扇门便只为他们而开,就再也关不上了。除了已经被她遗忘的亲人,世界上只有这柳家三口才是她发誓要用生命去守护的人,这个信念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成为她灵魂的图腾。
待聂婉蓉收拾完毕,又悄悄关上房门出去后,柳鸾烟才一骨碌爬起来,简单梳洗打扮一番,然后去到前面帮聂婉蓉张罗早饭了。四人急急忙忙的吃了一餐饭,就各自开始忙碌。小振文也懂事地做了许多力所能及的活计,一家四口就这样忙里忙外的,打扫的打扫,挂爆竹的挂爆竹,贴吉字的贴吉字,便很快吉时就到了。
做好的牌匾刚被高高挂起,聂婉蓉就点燃了挂在铺门口的爆竹,然后在噼啪作响声中捂着耳朵跑进医馆。小振文也用两根食指堵住耳朵,高兴地在地上蹦来跳去,还卖乖地说着吉祥话儿。柳鸾烟则默默地站在一旁,脸上始终保持着若有似无的微笑。
待爆竹声停歇后,门口已经围了三三两两的路人,偶有路过却并没驻足的人也只是朝这边投来一道好奇的目光,便很快又走远。
柳达通整了整衣着,又清了清嗓子,然后对着过往行人高声道:“各位乡亲邻里,我柳达通一向秉持医者仁心的观念,今儿我育寿堂开业,柳某人在此声明,愿布善三日,免收诊金,抓药也只收个本金,以贺我育寿堂开业大吉!”
几句话的工夫,围观的人霎时多了起来,此刻便响起此起彼伏的鼓掌和叫好声,其中多是些困苦人家看不起病的人。柳达通话音刚落,人群中便有人急着朝里挤;还有的转头向自家跑去,许是要叫来家中的病患;更有人跑了开去,在千岁街上奔走相告。总之,片刻间育寿堂的外堂就挤了满满登登的人。
“乡邻们莫急,布善三日之内,柳某必然竭尽所能为大家诊治,还请各位排好队,一个个来。”柳达通说完,便走进内馆,同时冲着柳鸾烟激赏一笑。
这个主意是柳鸾烟出的,此法既可以帮育寿堂尽快打响名号,在京城站稳脚跟,又圆了柳达通行善好施的功德梦,可以说是一举两得。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突然就冒出这么一个想法,就跟那些不期然闯进她脑海的记忆一样,那么毫无预警。可虽如此,这法子却奏效了。
聂婉蓉牵着小振文,与柳鸾烟一起维持外堂的秩序,病患们一个接一个的进来,然后带着满意和宽心的笑容离去,嘴上直夸赞着柳达通是盖世神医之类的云云。其实来看病的也都是些普通病患,并没有什么疑难杂症患者,倒也没体现出柳达通高明的医术来,只是这些人受了恩惠,才对柳达通赞不绝口,毕竟不是所有医馆的大夫都愿意这般行善的。
迎来送往了许多人,门口排成的排却更加多了起来,聂婉蓉面带喜色地在她耳边道:“鸾烟,你看这人越来越多了,还真亏你想的这辙了,也不知你这些小花样都是打哪儿学来的,这回咱育寿堂的名声可要闯出去了!”
柳鸾烟只顾上对她淡淡一笑,就又忙着领着下一个病号进了内馆。
柳达通毕竟年事已高,这般操劳也是从来没有过的。柳鸾烟带人进来的时候正瞧见他在轻抚着眉心,面露疲倦之色,便轻声道:“干爹,外面人还多得很呢,这般您就太操劳了,不如您进去歇息一会儿,这里有女儿顶着。”
“不碍,过了这几日便好了,辛苦几天怕什么。这位小哥,您请坐吧。”柳达通挥了挥手,对柳鸾烟笑了一笑,便对进来的病患道。
担忧地看了他一会儿,确定他不会操劳过度,柳鸾烟才悄悄退了出去。正好聂婉蓉这时抓药发现药匣里药材不够了,便走过来拉了她说道:“鸾烟,前面药材不够了,你再去后面弄些来,这里有我盯着呢。”
不是所有药材都是送来时候就磨好分好的,这其中是有说道的:未经研磨的药材必定是足斤足两的,经过研磨之后必然会有所流失,少来少去的不会觉得什么,可如果多了,损失的就可想而知了。好些医馆只顾生意,都是让病人自己抓了药回去磨,但柳达通总是习惯与人方便,不计较那么多,从来都是卖磨好的药材。
今儿上门诊治的人太多了,昨儿柳达通准备好的药材现已经被抢购一空,故而柳鸾烟这边刚刚磨后分好的药材就被聂婉蓉拿出去,她又再接续着磨,已经供不应求了。这一忙就是两个多时辰,连头都没抬过一下,天色渐渐也暗了下来。
从聂婉蓉进来取药的频率来算,外头的人这会儿也应该是少了下来。柳鸾烟反手捶了捶有些酸痛的后颈,然后端了磨好的药材来到外堂,就看见聂婉蓉正拦着一个奔命往里闯的小丫头,也就十五岁上下,梳着两个丫髻,此刻满脸焦急地哀求着她:“我求求你了,快让大夫去看看我家姑娘吧,她要是有什么闪失,我会被活活打死的!”
“我不是不让你见,你且在这等一会子,里面尚有病患呢,我进去说一声你再进去。你家姑娘是人,别人不也一样是人嘛,你这样惊着别的病人了可怎么是好呢!”聂婉蓉架住她的胳膊,挡下她要下跪的姿势,又紧着劝就势要往里挤的人,“大家先别乱,放心,排了这么久的队,柳大夫断不会让大家白等的。”
“嫂子,发生什么事了?”柳鸾烟放下药材,然后急忙跑了过来,探寻地看着所有人。
“哎呀鸾烟,你可来得正好,快进去跟爹说一声,有个急症病人需要他老人家出诊,眼下又这么多病患等着,这可怎么是好啊!”走近一瞧,聂婉蓉此时已是忙了满头大汗,连早上精心化好的妆都有些花了。
“你随我进来吧,但别哭闹了,不然救不了你家姑娘,还会害了别人。”柳鸾烟轻轻说着就挽起那个哭得快要虚脱似的小丫头,然后对聂婉蓉点了下头,便扶她进了内馆。
而柳达通这边刚刚为病患开好一味药方后,就见柳鸾烟打开帘子搀着一个小丫头进来,才一进门,那丫头就猛地身子一沉,跪在地上哭道:“大夫,求您快去救救我家姑娘吧!”
“这……这是怎么了?快起来说话!”柳达通说着就从椅子上坐了起来,紧走几步扶了她起来。
柳鸾烟见她此时泣不成声,便把刚刚的场面重新复述了一遍。柳达通听后拈着胡须也很为难,他既不能见死不救,也不能弃外面苦等一天的病患于不顾,却在这时柳鸾烟开了口:“干爹,不如就让女儿代您走一趟吧!”
“那怎么行呢,你……你能行吗?”虽说柳鸾烟在这一年中也颇得他真传,可毕竟还没真正地给人看过一回病,需要出诊的看起来又是个重症患者,他还真怕女儿不能胜任。倒也不是怕损了自己名声,只是断错症,医死了人,是要下大狱的,说着,他迟疑地看着女儿,一时间有些拿不准主意。
“放心吧,爹,没事的。”柳鸾烟轻轻握了握他的手腕,然后扶起地上还在跪着的小丫头,就问了一句,“我随你去,府上离这远吗?”
小丫头闻言胡乱抹了把脸,急急地道:“不远不远!我家姑娘就是丽姿馆的温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