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靥定睛一看,原来是前日见过的帛圭,帛圭也认出了红靥,指指红靥的夜行衣,嘻嘻笑着说:“东绣坊绣女红靥,原来还会这般打扮。”
红靥恼怒地瞪了帛圭一眼,说:“如今你已获悉我姐妹二人的身份,为何不去报官领赏,对阁下的前程会大有好处。”
帛圭眯缝着眼,搂着红靥的手臂紧了紧,说:“去不去报官倒没什么要紧,只怕是红靥姑娘再和在下留恋不舍的话,等天透亮了,红靥姑娘怕是要和在下众目睽睽之下做对苦命鸳鸯了。”
红靥这才发现帛圭还紧紧搂着自己,连忙从他臂弯里挣脱出来。东方已看得见一抹淡淡的红晕,一声清彻的鸡啼划过冰凉的空气远远传了过来。红靥迟疑地看看晕迷着的青黛,又看看紧紧拥着青黛的嬉笑的帛圭,做了个揖,说:“青黛就拜托阁下了”。帛圭眼皮都没抬,只顾低着头嗅着青黛的挂着泪痕的脸。红靥狠了狠心,转身消失在夜色里。
青黛头痛欲裂,像是有一只暴着青筋的粗糙的大手在使劲扯着脑袋,又有无数细小的鬼魅的声音隐隐绰绰地在耳边嗡嗡细语,蓝绢的哭啼声,乔扶狠狠甩了甩衣袖,转身离去。间或,一只暖暖的手搭在脑门上,又有温润的毛巾敷了上来。青黛缓缓张开眼睛,看见一双水汪汪的动人的眼睛,和一张圆圆的、白胖的脸盘。
见青黛醒了过来,那眼睛一下子冒出喜色来,欢快地说:“青黛姐姐,你醒了!”说着,就递过一块干净毛巾。
青黛坐起身来,擦了擦脸,一时想不起来自己身在何处,眼前这个小丫头,也是见过的,圆脸,白白的皮肤,黑玻璃般透亮的眼珠灵活地滚来滚去,绿衣绿衫,衬着黄色的丝绦,俏生生的人儿。
小丫头边忙活着盛了白粥过来,边嘴里说道:“青黛姐姐,你真是吓死人了。不过,好在没有其他人知道,四王爷送你回来的时候,正好只有我在房里。”
青黛想起来了,原来,自己又回到了十二王爷的府邸,这里,不就是日前住过的下人的屋子吗?“你不是叫,叫……”青黛觉得名字就在嘴边,可怎么也说不出来。
“滴墨,我叫滴墨,”小丫头脆生生地说。说完,又神秘兮兮地跑着门口探头探脑看了一阵,才又跑回青黛身边,压低了声音问道:“青黛姐姐,十二王爷最恨下人私下离府,今天要不是四王爷,怕是你就躲不过去了。”
“四王爷?”青黛纳闷,渐渐想起昨夜的事,帛圭?对,是帛圭,他说过他是四王爷府上的人,“这个卑鄙小人,还报了四王爷。这么说?!我的身世,还有,红靥的身世,帛圭全都报了四王爷?”青黛的身子激灵抖了一下,一股凉飕飕的阴风一直从脚底传到脑门。
滴墨还在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四王爷对下人真是不错,临走时还千叮万嘱,要我不要说了出去。四王爷哪里知道,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也是要讲良心的,青黛姐姐你要是被王爷和夫人责罚,滴墨不知要怎么伤心呢。不过,四王爷还是赏了滴墨个玉佩,滴墨虽不是贪财,可四王爷一定要滴墨收下,滴墨暂且收着,说不定哪天用得上呢。”说着,欢快地从腰间解下一个玉佩,递给青黛来看。
青黛正心烦意乱间,忽见滴墨递个玉佩,还有个大红锦囊。青黛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刚才还迷糊着的心神一下子清清爽爽,那个锦囊里装着的,不是别的,正是蓝绢襁褓之中剪下的胎发。
青黛急急抓了滴墨的手,问:“这是我的锦囊,快还给我。”
滴墨见青黛神色紧张,像是受了惊的小兔子,怯怯地说:“昨夜滴墨替姐姐宽衣时,掉在地上的,滴墨不过是先替姐姐收着。”
青黛又问:“你看过里面的东西了?”
滴墨的脸更红了,低声说:“滴墨不过是好奇,里面,也不过是些细碎的头发。”
青黛的心拧得紧了,但见滴墨紧张羞怯的神色,心里倒是放松了点,这个丫头看模样不过十六七,性子也真,说话又直,想来是个朴实的人,况且,她未必就想得到那层,这不是老老实实地把锦囊还了回来吗?想想自己以身犯险,多亏滴墨相助,又忙里忙外,看来自己真是过于紧张,冤枉了好人。
青黛的心里禁不住增加了几分愧疚,连忙端起白粥,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滴墨看了,两只莲藕般白胖的手紧紧拧着手帕,眼睛里掩饰不住的高兴劲儿。
青黛把一碗粥喝的干干净净,又俏皮地舔了舔碗底,滴墨被逗得咯咯直笑。
“四王爷把我送回来以后就走了?四王爷长得什么模样啊?”青黛心下惦记着该死的帛圭,不知他跟王爷说了些什么。
滴墨眼睛一亮,凑到青黛耳朵边神神秘秘地说:“四王爷是出了名的美男子,姐姐莫不是也想一睹风姿?”
青黛一愣,问:“四王爷还没走?”
滴墨笑道:“四王爷是出了名的话篓子,他哪舍得走?”
青黛跟着滴墨溜到王爷会客的正屋,撩起厚厚的帷帐,大堂里的情景一览无余。锦仪不在,只有涵章穿了家常的衣裳,翘着兰花指,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香茗,笑得花枝乱颤。
坐在涵章对面,正手舞足蹈地海侃着的,可不正是——帛圭?
帛圭连下襟上的泥点都懒得搓,斑斑点点的泥点粘在润滑的上等锦缎上,分外滑稽。衣裳皱皱巴巴,发髻也被撞歪了,却丝毫没影响他海侃的劲头。
青黛的嘴张得大大的,脑袋像被铁锤狠狠捶了一下,哄地一下炸开来。明明是帛圭,怎么会是四王爷?若真是四王爷,那自己那日从秋千上扑通摔下的笨拙样子,岂不是全进了他的眼里?又是这个四王爷,撞破了自己和红靥昨夜的那一幕?如若传扬出去,自己岂不是要身首异处?
青黛像揣着头小鹿,心咚咚跳个不停,心下又生出几分疑惑,或许,只是长相相似罢了。就小心翼翼地问滴墨:“他就是四王爷?”
滴墨津津有味地听着帛圭讲的笑话,点点头:“是啊。”
青黛又问:“清晨送我回来的,就是他?”
滴墨使劲点点头,眼睛仍离不开那风liu俊雅的四王爷。
青黛又问:“那四王爷不是和太子、十二王爷一般,是锦字辈的?”
滴墨怪怪地看看青黛,说:“怎么能不是?!四王爷的大名,就叫锦圭啊。”
帛圭,锦圭,青黛默念着,恍然间明白过来,荡秋千那日也是他,昨夜也是他,一样的嬉皮笑脸,一样的夸夸其谈。这个周周正正、衔着荣华富贵出生的皇子,竟然一本正经地耍笑两个卑贱的宫女,究竟怀着什么心思?!
青黛耳畔一痒,忽然想起昨夜被他拥在怀中的情景,热乎乎的男子的气息,似乎还在耳边,又气又恼,匆匆回了房,害的滴墨在后面死追死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