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难的凤凰不如鸡。
太子钟爱的那柄剑,是被红靥悄悄拿走的。
红靥动手的时候,手抖得厉害。她没做过这种事情,娘没也教她做过这种事情,可一步一步走到这步,做不做已经由不得她了。
太子的剑收藏的很严实,放在一个平常不常进去的偏屋里,红靥费了些心思才瞅了个空子。
那剑据说还是太子刚入宫时,皇上赏赐的。太子那时候还是小顽童样,喜好舞刀弄剑,皇上就把这柄边将进贡来的好剑赏给了太子。剑是好剑,上好的工艺,剑柄上刻着“精忠报国”四个字,想来是边将用来表明心迹的,只是太子太小,陈贵妃怕这剑伤了太子,早早就收了起来。
红靥平时就留心这些事儿,好在东宫里老人多,大多是侍奉过陈贵妃的,有事没事就聊起这些旧事,红靥是个爱听故事的,人缘又好,老宫女们是极乐意讲给她听的。
所以,皇后一提到这柄剑,红靥一下子就想到了藏在哪儿。皇后没费多少口舌红靥就明白了,非常满意,又把那些“皇亲国戚”的旧话说了一遍,听得红靥心惊肉跳。
红靥的脚下有些游移,迈出这一步,就是把性命搭在悬崖上,生死两说,皇后未必是个靠得住的人。可是,若不迈,别的不说,眼下皇后这一关就过不去。太*里,皇后的人不止自己一个,红靥清楚,皇后捏死一个她,比踩死一只蚂蚁还要容易,每年患热病冷病死的宫娥不知有多少,从来没有人细问的。
屋里有股经年陈旧的腐味儿,有人进来,向阳处干燥的浮尘微微浮动,厚重的窗帘缝里,透出外面明亮的阳光,和光线里漂浮着的尘埃。
剑就放在一个长条的红漆盒子里,应该是某个柜子里。红靥小心地把柜门打开,陈旧的门发出轻微的咯吱声,惊得红靥的汗滴滴渗出来。
一个,没有;再一个,还没有;又一个,还没有。多半的柜子已经查看过,都没有。红靥头上的冷汗刷地一下就下来了。
脚下有些慌乱,哐当,碰倒一个陈年的罐子,咕噜咕噜在青砖地面上滚动着。
红靥一下子俯身扑到罐子上,用手紧紧摁住罐子,仿佛那是来自地府的声音。
从这个角度看,靠窗的桌子上,隐隐约约看得见一块布遮着的东西,长条状的。红靥把罐子小心放稳了,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
揭开落满了灰尘的布,一个长条形的红漆盒子,没有上锁,一道锁扣松松地搭着,打开,里面正是那柄剑,“精忠报国”四个字,散发出触目惊心的暗光。
红靥胆战心惊地抱着那柄剑,小心地迈出门槛,不偏不正,正撞上一个人-------尘香。尘香淡淡地看着红靥,和她怀里抱着的东西,却是什么都没问。
一连数日,天气阴沉沉地凉快。皇上忽然宣布要去南苑狩猎。
按说夏季不是狩猎的季节,本朝也向来没这样的规矩,可既然皇上想去,那是谁也拦不住的。
皇上点了几个人,荣彻、千诚自不可少,后宫陪侍的妃子单点了容妃,皇子里头点了锦仪和锦圭,皇上本来是要皇后去的,可皇后身子不爽,皇上只好作罢。花陌闹着要去,被皇上虎着脸骂了回来。另外,皇上还点了太子锦晷同去。陪侍狩猎是圣宠隆眷,皇上这番做法,又惹得朝堂上的风向左右忽摆,那些亲近太子的人,顿时又神气了起来。拜访眉山学士府上的人,暗地里又增多了不少。
锦仪心里闹腾得很。
夜风飒飒,一阵凉意袭来。行宫的树丛像是潜伏的巨兽,发出低低的吼声。
一个黑影飞快地窜过寝宫。
锦仪和锦圭正伴着皇上读书,皇上眼神越来越不好,天不黑就看不清东西。请了太医来看,只说是气火淤积,肝气不顺,伤了眼睛,开了几副药汤,断断续续地喝了一阵子,还是不见好。太医闪烁其词,其实,锦仪明白,皇上年岁已高,又经过这番折腾,身子承受不起,只是这样的话谁也不敢当着皇上的面说出来。
皇上明显老了,以前爱看些打打杀杀的书,名将宝刀,金戈铁马,大漠风沙之类的史书总是放在案头。如今却不一样,喜好些平常人过日子的书,吟风弄月的词曲,跌宕起伏的传奇,文里文气的小说,街头巷尾打鼓书、说唱词,全是皇上爱听爱唱的。行宫里的夜寂寞而清凉,皇上特地招了锦仪和锦圭过来说话。
锦圭规规矩矩地读着一段唱文:“秋风秋叶,沁人心儿凉,搅得奴儿心慌。郎走千里,一片心儿半片云,忽儿落,伴郎行。悲悲戚戚,惨惨凄凄,忽梦得,金光夜里,郎骑黑马来。”锦圭向来对这些郎呀妹呀的小调不感兴趣,念出来也是白水样无味。
皇上不满地看了看锦圭。锦圭心里一紧,赶紧换了个活泼的:“乍暖还寒时候,柳如烟,草如尘,皇城道上,马蹄儿急。金翅锦袍琼林宴,看得尽长安风光。”
“这个说的是新科状元吧?”皇上问道。
锦仪点点头,“是啊,听这话音里,酸不溜丢的,倒像个落第秀才所作。”
“噢?”皇上饶有兴致地坐起身来,问道:“莫非这是本朝人所作?”
锦圭接上话,说:“父皇不成忘了,这本子本来就是礼部官员送上来的,采集民歌,收集诗作,是礼部的本分啊。”
皇上重又躺在藤椅上,噢了一声。
“父皇,要不听听曲子?锦圭有一副好嗓子呢,小生老旦,个个在行。”锦仪想调调气氛。
皇上果然笑着催促锦圭,锦圭扭捏着不肯,皇上假装沉下脸来,说:“朕难得像寻常百姓家这般享享清福,你如何还不肯?小生我不爱听,唱个花旦。来,快来!”
锦圭一听让他唱女人,顿时苦着脸,可又不能不唱,只得恨恨瞪了锦仪一眼,掐着嗓子,翘着兰花指,依依呀呀唱了起来。
锦圭天生一副好嗓门,学什么像什么,尖细的女声被他学得惟妙惟肖,回环婉转,皇上闭上了眼,手有节奏地敲着膝盖,嗯嗯呀呀跟着哼着。
锦仪紧张地盯着门外。夜像一块黑色的幕布,遮住所有想掩藏的行迹。
门外飞快闪过一个黑影,只那么飞快地一瞬,屋里的三个人都马上静了下来。
锦仪条件发射地猛地冲了出去,锦圭目瞪口呆,皇上的眼睛像鹰一般敏锐,方才的闲适懒散不见踪影。他迅速起身。
黑影见有人来,飞快地跳上屋檐,看起来是好身手,腰间挎着的剑却被廊檐上的吊环挂住,当啷一声脆响,掉在地上。
那柄“精忠报国”的剑呈在皇上面前的时候,磨得清亮的刀锋像火一般刺痛了皇上的眼睛。所有的人都跪在脚下,所有的人都沉默。
刺客被门口的侍卫绑了个严实,被拖到皇上面前时,还没开口说话,一股血水突突地从口里冒了出来。命人仔细查看,早已咬碎了舌根。搜了身,腰间还藏着太子府的腰牌。
皇上背过身去,低声哀叹:“是谁给了你这么大的好处,让你宁愿做个死鬼,也不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