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忘峰坐落在玉龙山的南端,峰高百丈,远远看去,就仿佛一支利剑自地下穿出,直插云端。
尽管楚阳春早有心理准备,但真正面对这座山峰时,还是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
整座山峰高耸入云,简单目测一下,高度至少在三百米以上。而且岩壁光滑,少有皴裂,与地面几乎呈九十度角……换做前世,这样的山峰根本不可能被人类征服。高度还在其次,最要命是岩壁上可供攀附的地方太少,如果不凭借工具,根本就是寸步难行。
“幸好我已是今非昔比……”站在山峰下,楚阳春由衷的感谢着自己的前身。前世中他需要工具才能征服这样的山峰,但这一世,前身留给他的身体就是最好的工具!
前身因痴傻而沦为世人眼中的笑柄,但在十年之前,他的天生神力同样倍受瞩目。
五岁时,他的双臂就有百斤之力,这样的力量已经远远超过普通人的范畴,甚至已经可以媲美北方高原上的巫蛮。
楚阳春‘醒来’后,曾经小试牛刀,单手便将一块重达八百斤的青石轻松举起。而且这还是在不敢发力的情况下做到的,毕竟这具身体已经荒废了十年,需要一定的时间去慢慢调理。
其实,除了力量之外,这具身体的协调性、柔韧性和爆发力,同样令人称羡。
楚阳春甚至觉得,如果前世能拥有这样的身体,他绝对可以将自己所有的记录统统改写……
然而,即便拥有现在的身体,他依然不敢肯定自己能征服眼前的这座山峰。
从林南山的描述来看,除了陡峭险峻之外,坐忘峰上的罡风与低温更加令人头疼。否则,书中也不会有‘飞鸟难度’这样的描述。好在楚阳春运气不错,遇上一个好天气。此时天高云淡,一轮艳阳高挂,最大限度的抵消了山顶上的罡风和低温……
“疯子,我他妈就是个疯子……”楚阳春看着高耸入云的坐忘峰,眯着眼,满脸的自嘲。
前世中,他被很多媒体称为‘下一秒就将完蛋的疯子’。老实说,他不喜欢这个近乎于诅咒的称谓,却又不得不承认,它很形象的道破了自己的本质。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就本质而言,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他都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感叹一番后,楚阳春将外衣脱下,撕成长条,然后将袖口、裤脚全部扎紧,甚至还打了两个绑腿。最后,他将剩下的布条全部连在一起,缠在腰间,以备不时之需。
收束停当后,他并没有急着登山,而是一边热身,一边仔细的观察着岩壁,试图找出一条最佳的攀登路线……
手脚活动开后,他盘膝坐下,屏气凝神,呼吸方式渐渐变为一长三短。
这是他前世中学来的止水呼吸法,所谓‘止水’,便是心如止水的意思。
前世中,他对国术格外感兴趣,南拳、咏春等拳法都有所涉猎。不过因为性格的缘故,他更偏爱外家拳法和格斗搏杀之技。二十岁那年,他偶遇一位国术大家,老头与他一见投缘,有心收他为徒。可惜,那时他的身体内已有暗伤,而且伤得恰恰就是经脉。老头长叹一声,绝了收徒的心思。不过,临走的时候却传了他一门吐纳之法。
他当时因为好奇,便向老头请教,这吐纳之法是不是传说中的炼气之法?
老头笑曰:“炼体如炼鼎,炼气如疏径,我这吐纳之法既不是炼体,也不是炼气,它炼的是意。意能宁心身、通天地……不过,你学的只是最粗浅的入门之道,连吐纳都算不上,勉强算是呼吸之法。如果你能持之以恒,至少可以达到心如止水的境界。你的生性看似跳脱、豁达,但骨子里却执拗、疯狂的很,这也算是一种心魔。如果你能做到心如止水,则心魔自去……”
从那之后,楚阳春就将这呼吸之法当做一门功课来做,从未间断。
而它的效果也是显而易见的……每当进入‘心如止水’的状态中时,他的大脑不仅格外清明,同时还会将所有无用的情绪都摒弃在外。而这时候,大脑的计算力会疯狂的增长。在以往的挑战中,他正是凭借着超人的冷静和计算力,最大限度的规避了有可能出现的意外!
只有他自己知道,前世中那些看似疯狂的举动,其实只是精确计算下的必然之举,而且更加的富有效率。
比如现在,在目力可见的范围内,他已经计算出一条最佳的攀登路线。这样的计算包含多种因素,除了岩壁的质地、附着点之外,同时也将风力、风向,以及其他的因素计算在内……
每当这时候,楚阳春都会觉得,自己似乎已经变成一台人形电脑。
轻轻吐出一口气,楚阳春从心如止水的状态中走出,随即轻快的跳起,眼中闪闪发亮,毫不犹豫的走向岩壁。
顺着选取好的路径,他开始飞快的向上攀登。
前一百米,他仅仅只花了二十分钟,这样的速度连他自己都被吓住!
这具身体的强悍程度,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比如眼前这处宽度只有一公分左右的凸起,如果是在前世,他必须不断的调整身体、不断的增加手指与岩石间的摩擦力,然后才能进行下一个动作。可现在,他的手就仿佛安装了液压装置的机械臂,轻轻一搭,便毫不费力的将整个身体牵引向上……
从远处看去,他就像是岩壁上的一只不起眼的蜘蛛,以看似缓慢、实则飞快的速度,向峰顶方向坚定的攀爬着。
他越来越适应自己的身体,在找不到攀点的时候,他甚至会像一只螳螂般跃起,利用变态的弹跳力,在空中寻找下一个攀点。
第二个一百米,他甚至只用了十五分钟……
但是,在越过这段距离之后,他的速度却开始渐渐慢下来。
这时已进入罡风带,强烈的罡风围绕着山体,从四面八方疯狂的向他扑来。他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却仍是低估了罡风的强度。猝不及防之下,险些被风卷走。罡风如刀,刮得他脸上隐隐生疼,眼睛也难以睁开,只有细眯着眼,才能勉强看见上方一两米的地方……
这还不是最让人头疼的地方,真正要命的是,随着罡风的愈渐强烈,温度也开始飞速的下降。
进入罡风带不过半分钟的时间,他的眉毛和头发上就已结了一层薄薄的白霜,吸进肺里的空气更是生冷如刀,刺的人喘不过气来。
强烈的低温导致他的双手也开始渐渐麻木,虽然暂时还不影响机能,但时间一长,肯定会出问题。
楚阳春忽然停了下来,紧贴岩壁,微闭双眼,开始调整自己的呼吸。
在这种情况下,他必须再次进入心如止水的状态中,唯有这样,才能让大脑保持清明,从而保证对身体的绝对控制权……
随着呼吸的调整,他的心跳变得悠长有力,意识也渐渐沉静,仿佛一泓寂水。
罡风依然强劲,他却岿然不动,只觉得,这次的状态和以往似乎有些不同。
楚阳春并不知道,在他的识海深处,一团银光自虚无中漂浮,然后探出无数游丝,接管了所有的思维片段,以及从身体各部位反馈来的信号。这团银光有条不紊的工作着,它控制着血液的流速、心跳,同时也将一些不必要的负面情绪和感觉强行屏蔽。比如现在,当楚阳春的双手愈渐麻木,开始发出怠工信息的时候,这团银光就会毫不客气的将其屏蔽,甚至是剥离……
楚阳春再次睁开双眼时,眸中已是一片空明。
他微微抬头,极目处,无我无他,唯有天地。
罡风依旧肆虐,他却忽然跃起,右手狠狠插向岩壁上的一处缝隙。
这处缝隙的宽度大约只有半公分左右,他的右手生生插入,硬是将缝隙扩大一倍。石屑纷飞,带着隐隐的血迹,瞬间就被罡风卷走……
罡风、低温,再也无法阻挡他的脚步,他仿佛一架没有感情的人形机械,坚定不移的向上攀登着。
…………………………
…………………………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站在坐忘峰顶,楚阳春极目远眺,心中的那份意气难以言述!
同时,他也在仔细的回味刚才那段极为奇妙的经历……
在他的印象中,心若止水从来都是一种静止的状态,一旦脱离,最多只能保持几秒钟的时间。但就在刚才,这种状态却延续了十几分钟,直到到登上峰顶才戛然而止。最奇妙的是,在这种状态下,他的眼睛明明难以视物,但‘心’却总能敏锐的感觉到前方道路上的每一处凸起,每一个裂缝……
“难道,这就是洞若观火?”
他依稀记得,当年的那位国术大师曾说过,心若止水只是一种心理状态,若是悟性高,说不定能由内及外,达到意物相连的境界。所谓意物相连,就是以最纯粹的意识去触摸、感受外界的物体。它远比眼睛看的更加清楚,也更能触及事物的本质,所以,这种境界也被称为洞若观火。
没错,应该就是洞若观火……
楚阳春心中喜不自禁,却又觉得遗憾,因为上到峰顶之后,这种奇妙的状态便戛然而止,任他百般尝试,却始终无法进入。
“看来,我应该多花点时间在这门功课上了,说不定会有意外的收获……”
楚阳春打定主意,转身看向那块飞来石。
坐忘峰上,奇石林立,但最大、最奇的那块,当属峰顶正中处的飞来石。
这块飞来石大约有两层楼高,上阔下细,呈倒三角形。
楚阳春一眼便看见了这块巨石,先是欣喜,随即却是一愣……
南山公曾在书中言道:坐忘峰顶有一飞来奇石,硕大无朋,绿意盈盈,仿佛翠玉。
可此时看去,这块飞来石够大够奇,但颜色却和书中描述完全不同。它孤零零矗立在峰顶的正中,表面斑驳,色呈土黄,哪有半点的绿意?
“奇怪,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我走错了地方?”楚阳春先是惊讶,后是摇头。登山之前,他明明看到了那块刻着‘坐忘峰’字样的石碑,又怎么可能走错地方!
围着飞来石转了几圈后,他已经确定,这块飞来石就是书中所描述的那块奇石。
至于它为什么会变色,却是不得而知。
“算了,还是先上去看看吧……”围着巨石绕了几圈,他抬起头,看向飞来石的顶部。
他舍命登山,最终的目的还是那个神奇的梦境,在这里空耗时间,不免本末倒置。
况且,此时已过正午,再耽搁下去,今天就要留在这里过夜了。老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想要安全的回到山下,至少也得两个小时。不想留在这里过夜,就必须赶在天黑之前下山。
一念及此,他不再耽搁,手脚并用,飞快的向飞来石的顶部攀去。
石顶上的情形却更加的出人意料!
林南山在描述石顶风光的时候,曾用过‘平滑如玉’和‘光可鉴人’这样的词句。
可此时看去,石顶上哪还有半点往昔的光景!
楚阳春目光所至之处,一地破败,处处碎石,石顶正中心的位置,更是被人挖出一个大洞!
“弹指百年,人去物非……”楚阳春乘兴而来,见到的却是如此景象,心中多少有些失落。
究竟是谁挖的这个洞口?
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楚阳春上前几步,好奇的往洞口看去,心中隐约觉得,飞来石变色的原因,恐怕就藏在这下面!
洞口呈圆形,直径约在八十公分左右。阳光从头顶射来,将洞里的情形照的清清亮亮。不过洞口并非一直向下,大约在巨石的中部时,忽然转左……
楚阳春略一沉吟,从怀里摸出一个火折,果断的跳了下去。
出门时他什么都没带,惟独取了两个火折放在怀里,此时恰好派上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