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青暮回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剑拔弩张的一幕,费晓媛手里的一小叠黄纸是什么东西他不会看不出来,而阿飘那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他是头一次目睹。
“阿飘,我应该跟你说过不要骚扰客人的。”萧青暮把手里的白砂糖和盐放在了柜台上,揉了揉太阳穴,挥了挥手。
阿飘心有不甘地做了个鬼脸,立刻溜掉了。
“好久没发生这种事情了。”萧青暮戴上手套开始收拾,“我来的时候她就已经在这儿了,老板说随她去吧,她也不妨碍我们做生意,她只是喜欢恶作剧,别的毛病没有。老板没告诉我她为什么流连于此地,不肯转世投胎,我也乐得装傻。”
他很快调了一杯五颜六色看起来很漂亮的饮料,滑到费晓媛的手边。
“你们一直都知道她的存在?”费晓媛看起来很惊讶,“她是鬼啊。”
“那又怎么样?”萧青暮的语气和神情看起来仍旧是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说起来她比房东还正宗,这里是她的家,她没有轰我们出去已经很客气了,哪有鸠占鹊巢的道理?”
费晓媛顿时说不出话来了,第一次听到有人说出这番见解。
“要吃什么自己点。”萧青暮从柜台下面掏出一本厚厚的黑色笔记本,递了过去,“生意不好,连打印菜单的钱都得省,好在老板的字不算丑,凑合着看看吧。”
黑色笔记本上面写满了女性独有的细腻字体,是楷书,端正秀雅,极为顺眼。只是笔触略显柔弱,硬气不足。
“此间的老板是位……女士?”费晓媛斟酌了片刻,用了一个敬意十足的称呼。
“什么女士?”萧青暮从鼻子里发出一个音节来,“阴阳怪气的小女孩罢了!”
“小女孩?”费晓媛疑惑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手中满是她字体的本子。
“没事,从来没有加过薪的员工的牢骚而已。”萧青暮立刻刹车,不愿在这个问题上多说下去。
费晓媛看了半晌,把笔记本还给了他,用吸管拨弄着杯中尚未化开的冰块:“刚吃过午饭,也不想吃什么。我再要一杯石榴汁,一份蜜汁鹅肝好了。”
“好的,请稍等。”萧青暮转身到了厨房里,再也没说话。
费晓媛放松了紧绷的神经,慢慢地扫视着周围的一切。
钢琴右边的墙上一幅挂画引起了她的注意,那是一幅素描画,画的是一个消瘦的背影。黑色的身影带着绝不回头的执拗和倔犟,硬气十足,但是那纤细的肩膀和四肢却让那人看起来十分脆弱,仿佛一阵风就会被刮倒。
胧夜一定不知道自己的酒吧里什么时候多出了这样一幅画,因为那是萧青暮偷偷地画了,再偷偷地挂上去的。只怕她一回来,他立刻会不动声色地把这幅画摘下来,偷偷地带去房间里藏好。
很快,上来的食物让费晓媛食指大动,光是看颜色和配菜就让人很有胃口。
看着女孩兴致勃勃的样子,萧青暮除下了淡蓝格子的围裙,疑惑道:“有时候食欲和饥饿程度是不成正比的吗?”
无须她做出怎样的回答,光是看她的实际行动,萧青暮就已经知道答案了。
很快,当盘子里只剩下甜蜜的汁水,鹅肝已经不见踪影的时候。两人开始了攀谈。
“老板不在吗?”费晓媛接过餐巾纸,一边抹着嘴唇一边说。
“她出远门了。”萧青暮一边擦洗着玻璃杯一边回答。
“你的手艺这么好,你的老板看起来又是个很有才艺的女孩子,为什么非要在这个地方开店呢?”费晓媛很疑惑地问道,这个问题在她甫一踏入这家小酒吧的时候就油然而生了。
“这个问老板,是她自己选的店址,她还觉得这里不错呢。清净,多好!”从萧青暮的反应就可以看出来,他对这个说法是嗤之以鼻的。
“那幅画画的是谁?”费晓媛伸手指着那副人物素描画。
“我画的老板,她不知道。”萧青暮的话简洁明了。
“你很喜欢她吗?”
“女生是不是都喜欢八卦?”
“我只是偶尔为之。”
“哦,那么我可以保持沉默吗?”
“可以,反正我对你的私人事情没有兴趣。”
“那你还问……”
诸如此类的对话有一搭没一搭地延续了下去,过了一会,萧青暮从冰箱里掏出一包火腿来,切成一片片,放在一只不锈钢的食盆里,递到了贝贝面前。
“你这里还养狗?我怎么没看见?”费晓媛开始明白为什么他见自己带着狗进来却没有拒绝了。
“不是狗,是猫。”萧青暮看着小狗狼吞虎咽,“老板养了一只小黑猫,食量很大。”
看着那只算不得小的食盆,费晓媛断定他所言非虚。
“被老板带走了吗?”费晓媛仔细听了一阵,屋子里没有别的生物的呼吸声。
“是,和老板形影不离,晚上睡觉都在一个被窝里。”萧青暮回答。
“她晚上睡觉的样子你也看过?”费晓媛顿时抓住了把柄。
“她睡觉之前要吃维他命,都是我监督着她吃,不看着她,她一定会忘记。”萧青暮头也不抬地说道。
“她身体不好?”
“是,情况很差,她只是不想在医院等死。”
“化疗很痛……”
“她不怕痛,只是不想浪费已经不多的时间。”
“世上真的有不怕死的人?”
“她就是。”
“很了不起!”
“不然怎配做我的老板?”
“听你这口气像在夸耀女朋友。”
“她不会成为任何人的女朋友。”
“你对她没有这方面的想法?”
“她会说我无聊。”
“那就是有了?”
“也许,理不清。”
“你很诚实呢。”费晓媛轻轻踹了踹贝贝,让它停下啃食盆的动作。
萧青暮顺手把食盆提起,拿去厨房洗干净。随后他说道:“这种事没什么好隐瞒的。”
“偶尔来这里坐坐是不错的消遣,很想见一见你说的那位老板。”费晓媛牵着小狗准备告辞了。
“有机会吧,我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回来。”萧青暮没有从厨房出来。
“不负责任的老板?”费晓媛走到门口,留下一个微笑。
“正是因为负责才不回来。”
“你说话像在打哑谜。”费晓媛开门走了。
萧青暮从厨房出来的时候,一团温暖的黑色小毛球撞在了他的腿上,软塌塌地黏住了一般,扭股糖似的摇来晃去,就是不愿意下来,时不时还发出粘糊的喵呜声。
他仔细一看,那团黑色的不明物体竟然是切西尔!
“我不记得我的酒吧里什么时候多了这幅画。”胧夜依旧是离开那一天的打扮,站在那副素描前面,右手摸着下巴,正在端详,“画得不错。”
“神出鬼没的,就不会提前打个招呼吗?”萧青暮见了她就没有好气。
“这幅画挂在这里不好。”胧夜的表情煞是认真,她踮起脚尖,把那幅画取了下来,“你的意思我懂了,那么我的床头应该更加适合它。”她转过脸,对着萧青暮露出一个促狭的笑容。
“死丫头就是死丫头,一点长进都没有!”萧青暮“嘿”了一声,很不满地扭过头。
“木头人就是木头人,一点长进都没有!”胧夜做了一个鬼脸,带着同样趾高气扬的切西尔回了房间。
萧青暮突然觉得脸上有些火辣辣的,最隐蔽的秘密就这样昭然于她面前,他本能地感到大事不好。
“怎么就这样放你回来了?”吃晚饭的时候,萧青暮举起饭碗,用来遮住自己的脸,含含糊糊地问道。
“有任务。”胧夜的回答也是含糊不清的,只不过她的嘴里塞满了沙拉。
酒吧里满是橄榄的清香味,可以想象这一餐饭的味道定然不错。
当胧夜从房间里拿出两根白色的蜡烛并金色的崭新烛台时,萧青暮简直连杀了她的心都有。
“死丫头,你就这么喜欢奚落我哦?”萧青暮知道这时的自己一定是面目狰狞。
“我满足你的心愿陪你吃一顿烛光晚餐,你应该谢谢我的成全和配合才对!你那什么态度啊,恶劣至极!”胧夜毫不示弱地瞪了他一眼,“吃不吃随便你!”
萧青暮再一次败下阵来。
目前为止,他对胧夜的战绩是全负。
“老天好像是专门派你来宠我的。”萧青暮消灭掉一大瓶白兰地晕晕乎乎地倒在桌子上的时候,胧夜刚好把手上顺来的啤酒喝完,略带酡红的醉容让她看起来有了些人应有的气色,却也为她增添了几分软弱和不舍。
这时的萧青暮只会“嗯嗯嗯”地发出一些含糊的声音。
“不过没有什么不好的。”胧夜转过身,把头靠在了椅背上面,“从来没有人宠过我,疼过我……生命好像就因为这个不完整了,现在,缺掉的东西,好像补回来了。虽然我是没有心的,不能给你回应,不过我谢谢你。没有你,我的生命永远都是残缺的;有了你,我终于活得像是一个人了。”
“怪物也好,妖怪也好,刽子手也好,死神也好,什么都好……就算我没有父母,甚至不算是个真正意义上的人。我也是接近‘人’的……至少外表还是。但是我一直不能做人,因为我缺少了什么……”胧夜看着跳进她怀里的切西尔,“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我已经过够了!我不怕死,但是我害怕,我到死,仍然什么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