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无聊啊。”林旭打了个大大的呵欠,然后看着其他人,和他一样,都在发呆的人。沐珺儿、费晓媛、莫宸都是一脸呆滞地面对着茶几上一杯已经完全凉透了的咖啡,谁都没有说一句话。
“还是打牌好了。”林旭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副扑克牌,熟练地开始洗牌切牌,然后发起来。
“我不玩斗地主!”沐珺儿当场拒绝。
“好啦好啦,那么玩八十分好了。”林旭点了点头,“男生一组,女生一组,没意见吧,还是说你们要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呢?”
“你去死!”沐珺儿抄起纸牌的盒子丢在了他脸上。
龙月从厨房探出身来张望,看见四个人开始换位子,手里还拿着扑克,就知道他们又要用老方法来打发时间了。
这样也好,虽然聚集在一起目标很大,但是,总比在落单的情况下被人各个击破的要好。况且,她到现在还不知道倒吊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说是要一网打尽,除了层出不穷的骚扰,也没见她有什么大动作。龙月一面切着土豆,一面沉思着,中途莫宸来过一次厨房,从冰箱里拿了一大罐橙汁出去了。
他走后,龙月发现冰箱旁边掉着一团白色的东西,拾起一看,果然是一张纸条。
“今晚行动。”
就只有短短的四个字。
倒吊人,那个孩子就是这样,她只向莫宸、“死亡”他们下达命令,林旭曾经很不满她的这一举动,换来的答案是:“她认为你靠不住。”
林旭的脸色立刻变得很难看,他什么也没说,举起杯子装作在喝茶,实际上,是挡住了自己的表情
倒吊人不会相信一个立场不坚定的人。
那么她呢?她并非如此,论经验和能力她只有在莫宸之上,胧夜却也不愿意和她亲近,也许,就是因为那一层特殊的亲缘关系在。
作为人造人诞生在世界上的倒吊人胧夜,并不需要亲人。
她自己也可以活得很好,她的手段,就算离开了塔罗,放在任何一个**组织里也不会失色。她可以凭她的能耐活得像一位公主一样,她不需要亲手去做任何事,她操纵下的人们自然会为她做到最好。就算是执行暗杀任务,她也可以让她下手的目标自杀在她面前,完全不费工夫,一根手指都不用动。她的任务,兵不血刃地就完成了。
所以组织才那么器重她吧,就算风格已经完全改变,作为人造人的先天优势被先天劣势完全取代的今天,她依然强大,甚至比刚出世时更加强大。
过去的她,杀人要靠拳头、靠钢条,靠她能够使用的一切武器,但是如今的她,不需要任何武器,甚至不需要一句话,就可以杀人了。
将处理好的食材倒入锅子中,开始烹煮。龙月怔怔地看着那火焰。
她到现在还是不能相信,这个死神一样的少女是她血缘上的亲妹妹,同父同母的妹妹。
父亲日记里的悔恨她都能明白,因为懦弱,他将一切都迁怒在一个无辜的孩子身上,他作为她的父亲,看着自己的孩子像一条苟延残喘的老狗一样渡过一生难忘的童年,却无动于衷。他喂她喝药,一勺勺地喝下去,究竟是为了救她一条性命,还是为了维系住自己仇恨的锁链,连他自己都不明白。
龙月小时候生病,他焦急地抱着孩子去看病,看完西医再看中医,几种药材混合起来熬制成黝黑酸苦的药汁,他也是亲手,一勺勺地喂进心爱的女儿嘴里。那时的他是温柔的,尽管那孩子会大哭着说她不要喝这么苦的药,他还是会小心地、温柔地哄她:“乖,把药喝下去,病就会好了,然后爸爸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但是胧夜显然没有得到这样的待遇,人参被熬成参汤,他也是亲手喂她喝下去,她不肯喝,他就亲手撬开她的嘴灌下去。这个孩子的肠胃功能差到了极点,往往才喝下去,就一点不留地全部都吐了出来。他开始还保留着耐心,但是没有几次,仅有的那一点点温存和细心也被消磨殆尽,他狠狠地一掌掴在那孩子的脸上,打得她嘴角出血。连胆汁都吐出来了的孩子抬起眼睛,恨恨地看着他。
那本笔记上写满了他的忏悔,也记满了胧夜的苦难。她身上有多少伤病,都记录得清清楚楚,他打了她多少次,最重的是哪一次,他同样心知肚明。
如果这本笔记让胧夜看到,她会认为这是她毕生的耻辱而立刻摧毁;但是在龙月看来,却是她父亲一生的耿耿于怀。
不该做,不能做,却还是做了。
“何苦呢,爸。”龙月在无数个夜晚偷偷地翻阅这本笔记,然后叹息,“就算你杀了她,母亲也不会回来。再者,作孽的人,并不是这个孩子,她才是最无辜、最可怜的。”
胧夜也许会说,我不需要任何人可怜我!我不需要任何人对我假惺惺!
但是,在她最需要同情、可怜和照顾的时候,她得到的却是肆意的凌辱和摧残,无论是身还是心,都被摧毁得支离破碎。
所以她厌恶,甚至是痛恨“可怜”这个字眼,这就是她的死穴,只要有人在她面前提起这个词,或者用怜悯的眼神看着她,她就会失控,不惜余力地杀掉敢于触犯她底线的人,无论是谁。
胧夜小霸王一样地缩在沙发上,享受着萧青暮看似不情不愿地悉心照料和阿飘不遗余力的百般宠溺。他们并不是可怜她,这一点她分得很清楚。萧青暮是领了命,要好好地照料她;而阿飘,对于能够接受她为世俗所不容的身份的人,她会不惜一切代价地对她好。
而一直讨她开心的切西尔、小绿、玩具鹦鹉,则是真心地喜欢她的,它们想让她开心,仅此而已。
有时候胧夜也想过,如果她能够脱离塔罗,就这样快乐开心地生活下去也很美好。开一家默默无闻的小酒吧,被手艺绝佳、口是心非的大师傅照顾着,有阿飘这样一只母性泛滥的女鬼给自己搞来各种各样她想要的小玩意儿,有切西尔、小绿它们那样可爱的宠物作伴……也许真的很美好。
她可以永远在生意冷清的小店一角占据那个最喜欢的位子,一面玩牌或者玩猫,一面喝着柠檬水,看着寥落的大厅,或是看着稀疏的客人来来去去。听着他们交谈,听着他们说着她不熟悉的外面的那个世界。
或许她还有机会走出去,亲身去领略外面那个花花世界的美好,就像林晟睿带着无限憧憬的表情那样说的,去马尔代夫、去普罗旺斯、去爱琴海,去看尽一切世间美好之物。
也许她会对世界有一个重新的认识,每次她入世,都是一晃而过,带着无限的杀意而来,再带着满手的血腥离去。她只看到了软弱、无能、破碎和绝望,她只看到满是血浆的地板,只看到慢慢僵硬变冷的尸体,只看到阴森无人的小巷,只看到昏暗的灯光将茕茕独立的自己那细长的影子拉得极长的荒凉和落寞。
但是这可能么?
胧夜摸着切西尔的下巴,小猫因为舒适而发出了含含糊糊的声音。如果她离开了塔罗,萧青暮恐怕就会从她的保护人变成她的夺命人;如果她离开了塔罗,“国王”姚敏贤将不会再给予她巨额资金供养她和这一间小店;如果她离开了塔罗,她将得不到任何医疗援助,阿撒托斯的能力还可以让她苟延残喘多久?一旦她真正的病入膏肓,切西尔、小绿就都会因为她衰竭的力量而斩断契约的束缚力量永远地离开她,那只吵吵嚷嚷的鹦鹉也会因为她力量的缺失而魂飞魄散,那时,她将再也看不到阿飘。
她想过只有留下来才能帮她留住她珍惜的这一切,但是,她却又不得不走。所以,她才苦心经营,她只是希望,在离开塔罗之后,她也不会失去这一切,仅此而已。
说白了,就是为了这样的理由才拼死抗争。
一面是积压多年的不满和怨恨,一面是对于幸福的依恋,她有的时候很头痛,也很高兴。她知道幸福是什么了,她也学会如何去追求自己想要的幸福了,那么,她此刻,应该算是一个“人”了吧?
接住阿飘偷偷丢下的波板糖,她的手指顺着糖上面一圈圈的粉色纹路移动,她渴望幸福,渴望温暖,因此而努力,因此而脆弱……她会变成一个真正的人,而不是像一个人。
她打开了挂在耳朵上的耳机,那边立刻响起了男孩子充满活力的声音:“不算不算,这一把是你们运气好!再来再来!”
“两把炸弹,你们是神啊!这手气怎么这么好!”有人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开始哗啦啦地洗牌。
“早叫你们认输了,下一把还叫你们血本无归!”女孩子清脆而得意的声音很快接上。
“又没赌钱,什么血本无归!”男孩子显然很不高兴,“你没文化!”
“不是八十分么?还是斗地主了啊。”胧夜偷偷地嘀咕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