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时，西部都尉袁维闯进帐幕，向榻上睡眼朦胧的宋中时连声道：“都尉，都尉大人，军侯公孙虢趁夜将王义劫走，出营投奔胡泽、李祚陵去了！”
宋中时立时清醒，急令：“派人去追！”
袁维顿足道：“迟了！已经走了一个多时辰，此时恐怕已经进入南山。那公孙虢素为大人亲信，与胡人来往之事他多半知情。如今他既然投奔胡泽，必然向胡泽吐露此情！”
宋中时一边穿甲戴盔一边说：“派快马，立即报知雁门太守郑济！他援军若还不来此，哼哼！快去！”
袁维出帐不久又回转来，问道：“军中粮草无多，是否派出人马接应武城来的运粮队？”
“派，派得力忠心之人。”
“喏！”袁维应声却未挪步，嗫嚅了片刻才道：“大人，以在下看来，如今军心浮动、大势已去，不如、不如降了吧？”
“放屁！”宋中时勃然大怒，手指袁维的鼻尖骂道：“一派胡言！你、我的事只有你、我最清楚，莫非你也要叛我不成？！哼哼，须知本都尉身后还有太傅，太傅坐镇朝堂、经略四方，已经拥有天下102郡、国之两成，霸业渐成。你、我要在太傅面前出头，唯有拿下定襄，将雁门、定襄、西河诸郡连为一体，则可绕过刺史刘瀚所部的阻挡，兵锋直逼司隶！如此，则为太傅眼中天大的功劳！”
“公孙虢已降，胡泽必将通胡一事报予刘瀚，刘瀚必将兴兵讨伐郑济……”
“通胡？哈哈！”宋中时仰天大笑道：“如天下未乱，则通胡祸军乃灭族大罪也！今朝纲崩坏，通胡却是一桩好事！也不瞒你，我正想遣出几拨使者出塞，请乌兀图出兵攻定襄边城，与我军形成南北呼应之势！则定襄可得！那时，我坐拥定襄全郡、内有太傅撑腰、外有北胡援应、左右有雁门郑济、云中李朗等人，谁还敢指我区区通胡之事？自古成王败寇，即是此理。”
袁维想了想，躬身抱拳道：“都尉大人高明！在下放心了，即去巡视营中。”
出了大帐，袁维连连摇头，心道：我终究是汉人，岂能为救此必败之局而勾结胡人来犯？那时郡内百姓遭殃、千古骂名必成。再说了，那李祚陵实在厉害，竟然断了我军归路，而郑济援军迟迟不来，派出的使者也如泥牛入海。看来，郑济与黄礼之战尚未结束，又哪里来的援军啊？罢！罢！罢！
如此一想，袁维心中有了定计，却见大约四百骑兵正在整装列阵，正是派去接应武城粮队的人马，领队司马乃是归附的匈奴后裔刘能。他忙急步过去招呼道：“刘能！”刘能闻声一看，立即翻身下马。袁维将刘能拉到一边，附耳密语。刘能连连点头，心领神会后，率部缓缓向南边的武城而去。
刘能率领骑兵安全地通过南山口，过了山口即是平原，乃一路疾驰，在路上遇见几拨敌军游骑也全然不顾，而游骑也无意接战，远远避去。晌午时分，刘能所部就在武城北面四十余里的军屯营接应到粮队。他不敢稍息，立即率军护送粮队缓缓北行，因粮车沉重，运粮步卒行进缓慢，这队人马即便中途未曾休息片刻，抵达南山口时也已戌时初刻、夜深人静了。
黑漆漆的初冬夜空，黑漆漆的萧索山林，股股阴冷的北风从山口吹来，将火把吹得忽明忽灭，令人倍觉寒意。
队前一名骑兵突然惊叫道：“司马大人，你看！”
刘能就着火把的光线去看，眼前一片漆黑，他忙挥手撤开火把，这才让眼睛适应了黑暗。只见山口与天空剪影之间的驰道上，一大片黑影密密麻麻地堵住了通路，旌旗在夜风中飘动，长戟在夜色出显露出摄人的寒光,偶尔有战马的嘶鸣打破了血战前的沉寂。
突然，山口处的人马亮起了火把，火光将飘扬的军旗照亮，大大的“汉”字和“李”字隐隐显出。
“敌军！敌军！”刘能的部下纷纷传说。
“吼！吼！吼！”山口处的骑兵大队整齐而有节奏地高呼，声势雄壮，惊得山林中寒鸦四起，“呱呱”地悲鸣着远远飞走。
刘能心知部下一路劳顿而军心已乱，又得袁维嘱咐，乃拿定主意，拨转马头向部下高喊道：“弟兄们！对面之敌乃是郡守大军，领军的乃是飞将军之后。飞将军！你们听说过没有？我本匈奴后裔，先祖就曾言道，汉朝将军中惟惧飞将军李广！而这飞将军之后，八月征胡时仅领八百轻骑就敢深入胡地千里，奇袭浚稽山，斩首无数，为天汉出征大军中唯一获胜者！此等劲敌，战否！？”
四百骑兵和两百运粮步卒哪敢说话？
山口处的李祚陵军中驰出一骑，径直奔向粮队。远远地，那骑就高叫道：“我是军侯公孙虢！我是军侯公孙虢！”待距离宋军粮队五十步时，公孙虢勒住战马道：“听着！定襄将军有令，宋军乃定襄之军，此番擅自兴兵作乱，罪在都尉不在部卒！降者，一律免罪！有功者，重赏！弟兄们，我公孙虢如今是定襄骑军长水校尉麾下的军司马啦！弟兄们，快快跟着李将军，造福定襄百姓啊！”
六百宋军一阵骚动。
刘能趁机高叫：“降啦！降啦！本司马愿降！”话音未落，他就丢下手中长戟，翻身下马，单膝点地，抱拳向北。部下军兵纷纷下马弃械，跪地投降。
公孙虢拍马上前，又朗声道：“将军有令！降者与我军同，部伍照旧，皆付刀兵，暂受司马公孙虢节制，以讨贼建功！刘能，起来吧！弟兄们，起来吧！”
这就是投降的待遇？
刘能大喜过望，猛地跃起，拉住公孙虢的马缰道：“公孙老弟，公孙老弟，我这里还有百车粮草。”
公孙虢下马拉了刘能的手，笑道：“将军早知，你部骑兵四百，步卒两百，粮车百辆，挽马百匹嘛！刘司马，你暂襄助于我，此战过后论功行赏，少不了你的那一大笔，将军必会重用。”
刘能回身向部下喊道：“弟兄们，都快快起身，拿起你们的兵器，护送粮草投定襄将军去啊！咱们是真正的定襄军啦！”
六百降军一声欢呼，牵马挽车投向李祚陵军阵。
又一次兵不血刃就收降六百，得粮无数不说，还彻底断了宋中时军的粮草供给。见如此，李祚陵军中的士卒无不振奋，拥着他们的将军高呼“汉军威武！将军威武！”
吼声惊动大地，也惊动了宋军大营，不少宋军士卒相顾失色，各找相好暗自商议后，趁官长不备，成群结队的丢下武器、离开营垒。
南山上，王恪丢了忙着收容宋军逃兵的部下，急急找到李祚陵请令出战。
李祚陵手指宋军营火道：“纵然逃兵成群，宋军还是营制不乱，绝非出击之时。见山，你还是心性太急啊！你想想……哦，明白了，明白了，你是恐斩首不多、军功不著吧？”
王恪被李祚陵说中心意，不禁脸红耳热，低下头去。
“定襄军中，绝不单以斩首多寡论军功！从此战起，每次战罢无论胜败，各部督、校需会议胜败得失、讨论军功丰欠，再报主薄备案待查。想当年，先祖飞将军戍边数十年，每战皆与强敌力战，所部往往伤亡惨重，甚至战败，却因此牵引匈奴主力于己正面，造就他人捣虚之功！可叹呐，冯唐易老、李广难封！”
王恪默默点头。
“再说了，此战对手并非胡人，而是定襄子弟、汉家子民、乃是我等同胞！纵然为敌，能不痛下杀手就不下杀手，能多收降几人就多收降几人。此战纵然斩首不多，却是戡平定襄之役，各部弟兄功莫大焉！你说呢？”
“将军，卑职明白了！”王恪抱拳道：“卑职实在简陋，看不懂将军用意，却见将军为此战夙夜不眠、甚为劳苦，遂想提兵出击，战破叛军，为将军分忧！却没有想到将军的仁厚高义。”说着，他转身指向宋军大营道：“若宋军将士闻听将军方才那番话，定会纷纷来投！”
“孙子曰，上兵伐谋；又曰，攻心为上。宋军将士会知道的。”李祚陵笑着向远处的卫士屯长甄武招了招手，甄武立即趋前候命，李祚陵道：“甄武，此时宋营门禁松弛，你速去挑选伶俐降军士卒，令其暂回宋营，向宋营弟兄们说清本将对降军士卒的态度，告诉他们，甚为汉家儿郎，拼命须用在中兴天汉和征伐胡夷的战场上，而不是此地！”
王恪思索着目送甄武领命离去，突然面向李祚陵跪拜道：“将军，请容我像段部督一般，称你为主公吧！主公！”
李祚陵扶起王恪道：“营中皆是兄弟，如何称谓并不关要，心到皆可。去吧，妥当照顾降军弟兄，挑选精壮、整理成伍后派向桐过、骆县驻防城池。”
王恪领命要走，却听宋军大营里响起一阵喊杀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