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监对于每一个囚犯来说,既期待也害怕。
当感受着来自亲人的关切话语和对内心的慰藉时,他们似乎看到了未来的曙光,内心也会变得非常的愉悦;反之,若是自己成为了被遗忘的人群,那种蜷缩在角落里试图取暖的悲哀,却无法用言语去描述。
无论你的出发点或者动机是什么?犯罪都是一种丑陋的行径,正如身体上的创伤,就算用尽一切办法将其治愈,仍然会留下疤痕。
记忆是种意象,根深蒂固,插在记忆的泥泞之中,即没有被隐埋,也并非可以完全被唤回。每个意象本身都是一种短暂的复活。
王淑芬透过玻璃窗看着满头白发的丈夫,顿时一阵阵的酸楚。于是,她颤抖着手拿起话筒,哽咽的问,“孩他爸,你在里面过的好吗?”
“好着呢!现在我是吃得香,睡得足,心里感觉特别的踏实。”蔡忠义笑了笑,接着安慰道,“这人啊!一旦到了衰老的年纪,思想就会变得很幼稚。经常会想起以前的事,想念家,想念你和儿子们……我愧对你们啊!”
“别这样说!人活一辈子,谁还不犯点错?我知道你骨子里绝非那种天生的坏人,这都是命运造下的孽。但这也不要紧,政府不是还给了你改过自新的机会吗?虽然十五年的刑期不算太短,只要你好好的改造,积极的表现,我和孩子们都等着你回家。”
“我会的。”说着,蔡忠义的眼睛湿润了,“淑芬,你也要注意身体啊!如果有来生来世,我宁愿做牛做马来报答你!”
“谢啥呀?两口子干嘛说这外道话?”
蔡忠义注视着她脸上的那一抹红晕,感慨的说:“淑芬,你真是个难得的好女人!我配不上你啊!”
“瞧你,真是的!”她假装愠怒道,“年轻那会儿,你都没说过这么暖心窝子的话,我不也照样跟你过日子吗?现在满脸横竖丝瓜褶子,就更没人稀罕啦?”
“谁说的?在我眼里你就是一块无价的宝石。”
王淑芬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心里却笑开了花,“你这老头子,越说越没正行?咱们的儿子都成大小伙子了,你还说这种话,也不嫌臊得慌?”
“怎么啦?夸自己的老婆又不丢人?”
“你呀?让我说什么好?”
此刻,蔡忠义对这个自己忽视的女人第一次产生了强烈的依恋感,于是,他用深情的语气说:“淑芬,咱们也算赶了个时髦,实行先结婚后恋爱的模式?”
“去你的!”
“哎,你别不信?我说的都是实在话。”
“我男人的话,我信!”说完,她再也无法抑制自己激动的情绪,眼泪如同断线的珍珠,不停地往下落,每一滴都蕴含着丰富的柔情。
“哭什么?南方都干旱了,节约点,支援灾区!”蔡忠义用诙谐幽默的话语,化解着自己心中的那段忧伤。
“孩他爸,最近大龙被市里评为了先进青年企业家的典型啦!”说着,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你看中间那个带大红花的,就是咱儿子。”
“有出息,比他老爸强!”
“你不是也获得过很多的荣誉吗?”
“唉!往事不堪回首啊!”蔡忠义沉默了一会,声音略微沙哑的说,“记得,刚进来的那会儿,望着高高的围墙和冰冷的铁窗,我每晚都会做噩梦,不是梦到被毒蛇咬死,就是梦到被仇家砍杀……也许,人只有在失去了自由之后,才会悟出一个深刻的道理,做人不要太贪心,贪是生死轮回的根本。”
“摔跟头是常有的事嘛!”
“但教训是惨痛的,我怎么可能忘记啊!”
“你也不用太自责,明白过来就好!
蔡忠义点点头,表情严肃的说:“回去后告诉孩子们,千万别走我的老路!不要再犯同样的错误。今后务必要管住自己手,管住自己的嘴,管好身边的人,对身外钱财绝不能有半点非份之想。”
“放心吧!他们都听话着呢!”
“淑芬,若没有你撑着,咱们的家早就垮了。我有时真想牵着你的手去逛街、去市场买菜、去跟小贩们讨价还价……过那种最简单的农家生活。”
“那你就争取早点出来,我盼着这一天!”
“嗯!咱们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
对男人来说,社会是战场,是令人不断处于紧张状态的舞台;而家庭则是心灵唯一的绿洲和安憩之地。
感情只有在经历过磨难之后,才会变得弥足珍贵。
夜,逐渐深了。
皎洁的月光透过间隙将一缕缕素辉洒在地面上,让思乡之情越发的浓重。而那长长的寂寞夹杂着哀伤渐渐地袭上每个人的心头。
蔡忠义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往事如同电影中的慢镜头回放,不断地在他的脑海里展示,“老刘,睡了吗?”
“没有。心里堵得慌,睡不着!”
“怎么了?”
“唉!听我老婆说,隔壁家的老于头,前几天突然疯了。在大街上见到有点姿色的女人,不是破口大骂就是进行人身攻击。没办法,他的儿女们只好把他送到精神病院去接受治疗。那么有魄力的一个人才,落到这步田地,真是可悲啊!”
“什么事这样想不开?”
“受刺激了呗!”
“难道是夫妻关系不和?”
“怎么说呢?他没当官那会,家庭生活非常的和睦,几个儿女也都很孝顺。每逢节假日,全家老小总会聚在一起热热闹闹的吃饭,有时他还参加夕阳红老年合唱团,天南海北的到处演出,尽情地饱览异域风光……”
“很乐观的一个人嘛?”
“是啊!但这种日子持续不长,就随着地位的升高而彻底的改变了。”说着,老刘点燃了一根烟,深深地吸了两口,接着道,“他是搞物理研究的,没事总爱瞎鼓捣。后来,南方有家专门生产高档食品的著名企业聘他去做总经理,开出的年薪高达五十万,而且各方面的待遇都不错,同时还给他配备了司机和保姆。也就是从那一天起,他的人生观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他不会是爱上小保姆了吧?”
“那倒没有!灯红酒绿的生活,确实充满了诱惑。可他是受过高等教育的知识分子,懂得洁身自好。所以除了业务上的应酬外,他几乎都是呆在实验室里。”
“那怎么会……”
“别急,听我把话说完。”老刘抬起头看了看其他的狱友,然后压低了声音说,“事情的转折点出现在年终的酒会上,那天晚宴上,各个分公司的销售精英都来了,其中有一个身穿黑色低胸晚礼服的高挑女人,特别的引人注目。她大约三十岁出头,栗紫色的波浪式披肩长发,长的并不是很漂亮,身材也比较一般,但就是有种勾魂的魅力,能够让男人的眼球长时间的停留。当然,他也不例外。在两个人目光相聚的瞬间,所有的道德和伦理全部都消失了,剩下的只有抵挡不住的****。”
蔡忠义深有感触的说:“一个人的出轨叫犯罪,一千人的出轨只能叫现象。在这个世界上,无论多么优秀的男人,或多或少的都会犯下同样的错误。”
老刘熄灭了烟蒂,无奈的苦笑道,“假如意志力是一种能量,那么女人就是支配能量转移的化学制剂。男人的下半身是成人,上半身却是婴孩,他用下半身做些成年男人的事,上半身却像婴儿一样嗷嗷地吮吸女人的Ru房。”
“后来呢?”
“后来……他像着了魔似的,与那个女人疯狂的纠缠在一起。为了讨好小情人,为了牢牢地把她拴在自己身边,他开始不惜任何代价的聚敛钱财,甚至还把新产品的配方高价卖给竞争者……但女人不知足啊!作为等价交换,她觉得自己的资本在这个老男人身上可以换来更多的东西。于是,她不仅逼着他打离婚,而且还要求他每年必须上交100万的税,作为支付两个人的家用。”
“简直是收租婆,太过份了!”
“更加过份的还在后头呢!”说到这里,老刘低低的叹了口气,“人啊!死要面子活受罪!当他终于看清了这个女人的真实面目,却没有及时回头,而是选择了逃避。但平静的日子持续不久,她就按耐不住地跑到他的老家去大哭大闹,扬言要把他们俩在床上干的那点风流事,刻成光盘,然后上传到网上。”
“这招够狠的!”
“可是能怨谁呢?活着变成了一种煎熬!”
“他老婆不生气吗?”
“对待撕下脸皮的女人,光生气有什么用?面对众人的指责,她反而理直气壮的说,我就是狐狸精,怎么了?你看不住自己的男人,证明你太笨,关我屁事?有本事你把他拴在裤腰带上,别让他出去偷腥啊?一番话,噎得人够呛!”
蔡忠义眯着眼睛,有些自嘲的说,“红颜祸水,一点没错。多少人因为女人葬送了自己的大好前程,又有多少人因为女人变得妻离子散。”
老刘深表赞同的点点头,又继续道,“当时他的这件桃色丑闻,引起了很大的轰动,并成为了各方媒体用来炒作的噱头,对公司的形象造成了极坏的影响,销售量也大幅度的下滑。时任总裁出于对他的尊重,不仅没有追究他私自倒卖食品秘方的刑事责任,还给了他一笔数目可观的遣散费。同时,作为主角的女人也被解除了劳动合同。”
“结果还算不错嘛?”
“然而,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看到自己的靠山变成了没用的窝囊废,女人开始变本加厉的折磨他,稍不如意不是用针扎,用棍打,就是用拖鞋抽他的嘴巴。几乎每天他的脸上都挂彩,身上也是青一块紫一块的。即便这样,他还是怕丢人,不敢回家。总觉得手头上还有那两个钱,反正饿不死,凑活着混吧!但他万万没料到,最后还是被自己身边疼爱的女人算计了。那天,她显得特别的殷勤,不仅做了丰盛的早餐,而且还温柔的给他按摩,就是这样的假象彻底迷惑住了男人的眼睛。当他满心欢喜的喝下掺有安眠药的红枣粥后,她便趁机偷走了他随身携带的银行卡和屋里所有值钱的东西,跟着一个年轻帅气的姘夫跑了……等他醒过来的时候,因服用了过量的药物,损伤了大脑的神经系统,导致肢体麻木,反应迟钝并且失去部分的记忆。”说着,老刘顿了顿,过了良久方道,“他老婆知道他的遭遇后,没有怨恨他,也没有嫌弃他,而是连夜赶来把他接回了家……”
“还是原配好啊!”
“老伴,老伴,老了才是伴!”学者出身的老刘文绉绉的说,“无论男人们在外面做过多少的荒唐事,穷也好,富也罢!始终陪在身边的永远是最初的那个婆姨!”
“嗯!”
这时,上铺的人突然探下头来,有些抱怨的说:“你俩喝猫尿啦?也不看看现在都几点了,还抹黑嗑瓜子?让人怎么睡觉啊?”
蔡忠义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反驳道,“哎,你怎么能随便的冤枉人?谁吃东西了?不就是扯了些家常话吗?碍着你那根筋?”
“切!真******操蛋!”
“骂谁呢?”
“我骂我龟孙子,不行啊?”
“你……”
“算啦!都是难兄难弟,犯得着吗?”说着,老刘拽了拽他的胳膊,“其实是你误会了!嗑瓜子的意思,就是指聊天。”
“哦,是这么回事啊!”蔡忠义听到解释后,无奈的笑了笑,悄声道,“小老弟,刚才实在不好意思!请你别见怪?”
“其实我也有不对的地方,说话的语气太冲了点!”
“不管遇到什么事,讲明白就好嘛!”老刘借机打圆场,“时候不早了,都赶紧睡吧!明天还要学习和劳动呢!”
……
在短暂的人生旅程中,我们都往往被诸多无形的欲望所限定和牵制,十岁被点心,二十岁被恋人,三十岁被快乐,四十岁被野心,五十岁被贪婪所俘虏。人到什么时候才能只追求睿智呢?
这不仅仅是单纯个人的心理问题,更是普遍的社会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