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启殿上,群臣肃立,百官噤言。厚重赤色大门已经打开,门上釉黄巨大的铜钉折射着外面的光线,明晃晃地投了进来,无数尘埃在其中游动,越是显得大殿的空旷,沉默的大殿中人人都感觉到,有一种躁动正极力压抑着,只等着蓬勃而出的那一刻。
一声细长而尖利的声音就在这时从很远的地方响起,“西北王使者觐见——”
“西北王使者觐见——”接着又是一声跟进着传来,然后是一声接一声绵长而悠远的唱喏声像是翻卷着的海浪一般紧紧跟来,刺进每一个人竖着的耳朵,散进每一个正偷偷在听的宫殿。
再响亮的声音到这里都只能是消弭,最终,一切复归沉寂。
赫右朔嘴角轻笑,“传。”简短有力,不容置疑。
不久,一名少年缓缓走了进来,后面一个高大的随从寸步不离地跟着,有人眼尖的发现,这两人走路步调竟是一致,侧眼看去,竟恍若以为是一人,少年润白肌肤,乌黑发丝,细长眉宇间是一抹沉静神色,而后面的随从也不见丝毫的慌乱,只是一直低垂着头颅,默默跟着。
来到大殿前端,站在群臣中之中,那随从竟先一步停了下来,随即前面的少年也停了下来。众臣都不解地看着这主仆二人,窃窃私语起来,不明白他们这一下是什么意思?
“臣左华浅叩见皇上——”少年行了一个叩拜礼节,随即俯身不动,一阵长风突然从大殿的甬道中强劲灌入,吹散了殿中沉闷的气氛,也吹动了少年覆在地上的衣摆。衣角微微颤动,像是笑闹地看着众人般。
“哗——”周围的百官中像是突然炸开了锅,猛地哄闹起来,只隐约有“此人大胆”“妄用旁姓”之类的话传来,却也听不怎么明白。人人都知道,这少年既然是西北王之子,那本该姓“赫右”,只是多年之前,西北王在和先帝的那一场最终震动了整个国家的争执之中,硬是抛去了皇姓“赫右”,偏要姓做“左”,没有人不知,这左与右是永远背离,不能一起的,这少年今日说自己姓左,这不是分明做出与朝廷相抗之势?
这一场躁动中,唯有几人却是毫无反应。
右相淡淡笑着看着跪在地上的少年,眼神细致,如欣赏一座雕塑一般。
赫右朔抿嘴看向下方,如刀削般刚毅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眼神中有肃冷一闪而过,待众人都热闹够了后,他方才开口说道,“起来吧!”像是不记得少年已经跪了许久。
“谢皇上!”温润如水的嗓音,透着一点冷。
“使者此次代表皇叔前来,朕确感欢欣,只是却盼着皇叔他日也能亲自前来,一览赫右新都。那日,朕必亲率车马,洛平城外五百里以恭皇叔。”
“臣回去后自当向西北王传达圣上旨意。”华浅躬身说道。
赫右朔霍的自龙椅上站起,走到华浅身边,只隔着咫尺距离。
一种压迫逼人的气势瞬间铺天盖地地倒来,华浅能够感受到那人就在前面,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似要穿透人心,皇家与生俱来来的贵气也正丝丝缕缕地渗透过来。华浅藏在袖中的纤细手指微微拳紧,他感觉到自己手心开始变得滑腻冷湿。
殿上众人都是目目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却也不敢发出点声音来,只能低垂着头悄悄看着。
赫右朔朗笑一声,一对剑眉微挑,眼中似有星辰闪烁,大手一挥,命令道,“来人,给使者赐座!”
不一会儿,一张厚重的紫木檀椅就被抬了上来,小心地放在华浅身后。
华浅并没有坐下,而是仰起头,沉声说道,“华浅谢皇上!只是华浅虽然双目已盲,但双足却也还撑得起这身子,这太启殿上的紫气虽郁郁似从地底出,臣虽无能,却暂时也是站的住的。”
周围众人齐齐一阵惊呼,此人是个盲人,这么多双眼睛竟都没有发现,足见此人心机隐藏之深,但是,却不知西北王怎么竟派了一个眼睛瞎的人来当使者,这究竟是何用意?
“好,既然使者这样讲,那么朕也就不勉强了,来呀,把这椅子搬开!”赫右朔语气中也没有丝毫被冲撞的不满,脸上看不出表情。
赫右朔背负双手,傲然扬头,站在华浅身后向百官朗声说道,“此次使者前来,不但是要传达皇叔西北王的友好之意,更有一件大事要办!使者实为皇叔之子,这次皇叔特意委托朕要为使者赐婚!”赫右朔顿了顿,又继续说道,“不知,众位大人们有家中是否有适婚女儿?”
众人大惊失色,都是抿嘴不语,那些家中正有女儿的更是吓得嘴唇发白,不敢张声,唯恐这圣意降临到自己头上。人人都知,虽然现在看上去情形是一片和睦,但是谁也不知道这西北王和皇帝是不是什么时候真会狼烟再起,到时候,这首先追究的不正是这亲家?再说了,这西北王派使者来不就是为了上次刺杀皇上那件事吗?虽下不了定论,说这刺客一定是西北王派来的,但这也可以说是八九不离十的事了。
还有这上不了台面的原因,这人既然是一个瞎子,这,这怎么可能把自己女儿嫁给一个瞎子?这不摆明了就是要让别人笑话嘛!
想到这些,众人都是噤声不语,再没有人敢出来揣测圣意,而华浅则仍旧是笔直站着,茕茕独立于世人,好像根本就不知道这朝堂上讨论的正是他的终身大事。
赫右朔和陆枫不经意地对视了一眼,心中了然,这种场面他们是早就有想到的,这些人心里的那些谋算他们也清楚的很。
就在气氛持续僵持下去,赫右朔似乎还没有打算开口的时候,一直默不作声的华浅突然说道,“臣有一事恳请陛下。”
赫右朔眼中闪过一丝玩味,开口道,“你说。”
“虽然臣的父亲恳请皇上赐婚,但是臣仍然有一个不情之请,臣虽是一介凡夫,却也是希望和有缘人成婚姻只好,所以臣希望这有缘人能由臣自己决定。他日若有幸能找到这位与臣倾心相交的姑娘,倒时还请皇上再行赐婚。”
“这——”赫右朔踌躇不语,书信中只说要赐婚,并没有这个要求,这人这番话到底是什么用意?
“皇上!”一名白鬓大臣抢先出来,扑在地上,开口说道,“臣倒觉得使者此言不差,皇上金口赐婚本是平生之大幸,若是能与自己喜爱的人在一起,那更是锦上添花之意,从而也就更能显示皇上体恤下臣之心。”
“劳大人这话倒是说的不错。”赫右朔笑道,“朕倒不知道劳大人对这年轻人的花前月下之事倒也是知之甚多啊!”
众人一阵哄笑,这劳大人家中正有一妙龄女儿,据说姿色容貌都是上乘,若真是皇帝赐婚,那劳家这女儿怕是要中这头彩了,劳大人定是想到了这个,所以才会火急火燎地跑出来诉请一番吧,却还偏要冠上什么体恤下臣之意。
赫右朔点点头,“也好,那就如使者所言,使者只要找到这有缘之人,朕必当赐婚与你们!”声音响亮而豪迈,响彻整个大殿,谈笑间言笑晏晏,确有这美好祝愿之意。但是谁会料到,就是这样一句话,却启动了无数人的命运齿轮,让众人不得不面对着不可抗拒的命运洪流,当无数年后再次回首往事,想到这句铿锵有力的话,却唯有不能抑制的潸然泪下。
“少爷,有人。”跟在后面的随从轻声低语。
刚走出大殿的华浅也感觉到有人直直朝自己走来,脚步轻盈,不是练武之人,华浅停下脚步,静静等待。
“这位公子,太后有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