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旦拿着酒杯来到太平的位置上,倒了一杯酒咽了下去,表情痛苦的连咳两声,我奇怪的看着他,伸手拍打着他的后心,微笑道:“怎么了旦哥哥?喝个酒也能把你给呛着?”
李旦慵懒的靠在几案上,苦笑道:“婉儿,我要成婚了。”
我惊讶失声:“什么?”最近宫中一片安宁,也许是节日的喜庆,让宫人们突然之间忘记了这些琐碎的事情,我虽然惊讶,但是我还是满心欢喜,“旦哥哥,什么时候的事儿呀?是谁家小姐这般有福气?”
韦姐姐凑了近前道:“旦要成婚啦?”
李旦叹了口气,摇头不语。我和韦姐姐奇怪的相视一眼,我歪着头仔细的看着旦,那脸上的忧郁分明显示着他的不情愿,我不明白他为何这般难过,伸手拉着他的手臂,关心道:“旦,你怎么了?”
李旦脸上闪过一丝欣喜,脱口而出道:“你叫我什么?”
我心中一跳,脸上一红,突觉自己的失态,转开话题道:“呵——!旦哥哥,是哪家小姐这么有福气呀?”
李旦摇摇头,道:“是母后安排的。”
我点着头,颇为理解的道:“有天后的安排,那小姐定是闭月羞花之貌,沉鱼落雁之容呀。”
韦姐姐笑道:“那可不,未来的皇子妃一定是美若天仙了。”
我知道她在暗示自己,冲她笑了一笑,韦姐姐得意的甩来一个眼神。
李旦长叹一声,突然说道:“婉儿,你说我就不能选择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做妃子吗?”
我一愣,看了看惊讶的韦姐姐,不知该如何回答他的话,眼见李旦眼神黯淡了下去,硬着头皮道:“旦哥哥,你未见过那家小姐,又怎知不会喜欢她呢,说不定你见着了她欢喜的不得了呢。”我虽然半开着玩笑,但说道后面,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连我自己都觉得恶心,说出这样的违心之言非我所愿,可是李旦能做什么?天后的安排谁能违背?
李旦沉默片刻,韦姐姐好奇道:“旦,你喜欢谁呀?喜欢谁你就去跟天后讲呀,你母后怎么会不答应呢?”
我也颇为好奇,难道李旦也看上哪个宫人不成?我心中笑着想道,他一定不知什么时候和谁看对了眼儿,不过为何不去向天后禀明呢?
李旦猛的抬头,眼中精芒一闪,嘴唇孥动,我们期待的等着他吐出姓名,谁知他随即摇头苦笑道:“那有何用?母后一定是不许的。”
我更加奇怪,这宫里还会有谁天后是不许李旦接近的?莫不是贺兰氏?我心中窃笑着胡思乱想,李旦的声音传来道:“罢了,也许她本不是属于我的,婉儿,你们要来喝我喜酒呀,成婚之后我就得搬出宫外去了。”
韦姐姐“嘻嘻”一笑道:“那时候我们可得叫你王爷了。”
李旦扯扯嘴,无奈的笑着,摇头转身回坐去了,我看着他的背影,隐隐觉得有些黯然伤神的感觉,喃喃的道:“他喜欢的是谁?”
“我怎么知道,说不定是尚宫局的丫头呢。”韦姐姐磕了瓜子儿往嘴里丢,“别管了,也管不着,难不成你还得去跟天后讲,呀!您老可不知道,李旦喜欢的可是尚宫局的丫头呢。”她“噗嗤”一笑,再也说不下去了。
我莞尔一笑,不再言语,想起了李旦若是要成婚,那作为哥哥的李显不也婚期将近了?正要提醒韦姐姐的时候,太平的声音从上间传来:“婉儿,你上来。”
我低声说道:“李显恐怕也快要成婚了,你赶紧找他想法子去呀。”转身往上间走去,丢下了满脸惊慌地韦姐姐。
“婉儿参见天皇陛下,天后娘娘,二圣万寿无疆。”我依足礼数行了大礼。
李治和武后微笑着看着我点点头,武后喜气洋洋地道:“婉儿,起来吧,你坐太平身边。”
我谢恩起身,走到在太平身边,太平扯了我坐下,悄悄附耳道:“你得帮我。”
我茫然得看着武后,只见她也同样在与李治低声说话,眼神却扫了过来,我有些不明所以,不敢回话。
我对面坐着的是那个年轻的官员和皇太子李弘,那年轻官员正好打量了来,我微微低头避开他依旧灼热的眼神,转头皱眉道:“怎么啦?”
太平撇撇嘴道:“帮我教训他。”
“嗯?”
太平努努嘴,我总算明白他是让我教训那个官员,不过怎么教训法呢?我莫名其妙的看着她。
“婉儿。”武后叫道。
“婉儿在。”我回头恭敬地答道。
武后扬手指着李弘那方,笑颜道:“婉儿,这位是今年的新科状元崔液崔大人。”我微微低头算是见礼,武后续道:“崔大人方才作一首诗得蒙圣上赏赐,太平不太服气,说她也能作出一首来,我可是说了,她若能作一首就准她出宫。”
我恍然失笑,想来太平想出宫想的连这个机会都不放过,转念一想,太平不会让我代作吧?
看着太平嬉皮笑脸的神情,我恨不得掐她脖子狠狠打两拳,武后竟然怂恿道:“我看她那脑袋也作不出什么好诗来,你若是能作,也准你随同出宫如何?圣上以为如何?”李治捻须微笑点头。
我能推辞吗?武后说的玩笑,其实意思很明白了,就是要我代太平作一首诗。我当下立即恭敬地回道:“公主若是愿意,婉儿定不推辞。还请陛下天后作证,若婉儿的诗能登大雅,请陛下天后准许公主出宫游玩。”
李治点头道:“朕准了,想当年上官仪的诗可是满朝文武都无法攀比的,婉儿快快想一想。”
我感激李治的好意,他是让我从祖父的诗中选一首来权且充数,就算崔液知道,也不会真和一个小姑娘计较,但是李治却提到了祖父的名讳,这个让满朝文武都避之不及的名字,那我又岂能辱没了祖父的名声?上官仪的孙女,也是才俊之一。
我抬头看向武后,只见她微笑着看着我,但是她眼神中散发出来的相信却更令我坚定了想法,这是相信吗?我如此认为。
我微微屈膝,说道:“敢问崔大人作的什么诗?”
崔液将手负于身后,慢慢的踱着步伐,昂头念道:“玉漏铜壶且莫催,铁关金锁彻夜开;谁家见月能闲坐?何处闻灯不看来!”
崔液念罢转头看向我,骄傲地道:“请上官小姐赐教。”
我毫不掩饰用充满着欣赏的眼神看这他,赞叹道:“崔大人让我看见了长安城今夜人声鼎沸、车如水马如龙,灯火灿烂、繁花似景的上元佳节。”
“啪啪”的掌声响起,一个官员走上台阶,边行边道:“真是一个太平盛世,崔大人的诗何其妙哉?上官小姐何其聪慧?”他向李治、武后行礼道:“微臣参见天皇陛下,天后娘娘。”转头对崔液一摆手,说道:“崔大人,上官小姐可没有出过宫,怎知长安景象?如此可不为难于她吗?上官小姐,不若听听臣的一首。”
武后道:“这位是都尉卢照邻,卢爱卿又想到什么好诗了?”
卢照邻微微一笑,沉思片刻,捻须念道:“锦里开芳宴,兰红艳早年。缛彩遥分地,繁光……繁光远缀天。”
崔液低头思索,赫然抬头击掌道:“卢大人!此诗更贴近百姓生活,晚生拜服。”
我细细咀嚼着他的诗,迎头是卢照龄略带得意的脸色,李治“哈哈”大笑道:“我大唐真是人才辈出呀,若非卿等辅佐,我大唐焉有今日之繁华。”
武后道:“婉儿,若是你作不出来也不要紧的,卢爱卿呀,你的才气可少有人能比呢。”
我愣愣的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崔液是当朝的新科状元,而卢照邻则是当朝第一诗人,我能作出与之媲美的诗来吗?但是不作又有失本家的声名,而武后方才的话虽然有着担忧和关切,可我隐隐感觉她是要我能够作得出来。
此刻,靠近御座的官员纷纷侧耳细听,他们的眼神对我充满着压力。我硬着头皮说道:“请容婉儿想想。”
我摒除杂念,习惯的闭上眼睛,我虽然没有出过宫,但是这宫中也有热闹的上元节呀,我凝定心思,扬手指着前方密密葱葱的树林念道:“春风又绿千千树……”
所有人都随着我的手势看了过去,我倾耳细听,远处传来宫人们放着爆竹的声音,“爆竹声声……”只见地上竟是洒落的花瓣,抬头眨眨眼睛接道:“爆竹声声花满路。”
我轻轻的回身,望见的是他们惊讶的眼神。这结尾该如何结呢?瞧见太平眉欢眼笑的看着我,激动的神色只差没有跳起来了,我心中一动,朗声道:“别有回眸千金笑,来映双鬟去闲愁!”
崔液发出惊叹一声,卢照邻拊掌赞叹道:“好个千金笑,去闲愁。看来是我等失礼了。上官仪的孙女果然有上官家的才气,只是……这首诗是否有些……”
我想了想,接过他的话道:“卢大人定是觉得婉儿的诗中少了荣华,多了些庸俗吧,卢大人,上元佳节在婉儿的眼中只是如此而已,能得公主一笑,婉儿可忘却许多烦恼。这是婉儿十四年以来过得最开心的上元佳节,婉儿若还在掖庭宫,今日可没有这样的欢笑,明日可还得干活儿呢。”
卢照邻听罢眼神闪烁不定,捋须思索片刻抬头,整理了衣衫,向武后施礼道:“微臣代上官宰相谢天后圣恩。”
我环视一方,只见多数大臣纷纷点头表示赞同,有的甚至有些伤神,这才猛然发觉自己的一首诗竟然让他们想念起祖父来,他们的眼神应该是在为祖父的死感到伤心,祖父曾经在朝廷中究竟有什么样的地位?这是忌讳的吧?若我见到母亲,一定会记得向她问个明白。
崔液定定的看着我,他的眼神更加的令我感到灼热,浑身上下像火烧一样,这种感觉很不好受,我避开他的目光望向武后。
武后微笑着点点头,说道:“卢爱卿不必谢我。”她眼中闪过一丝赞许,虽然稍纵即逝的被不动声色掩盖,却被我留意住了,心中泛起快慰。
“圣上,看来咱们得准太平出宫了。”武后笑道。
李治开怀大笑:“甚好,甚好!皇后你看着办吧,哈哈。”
太平此时激动的冲上来抱住我,惊喜的叫道:“多谢父皇,多谢母后!多谢婉儿。”
武后哑然失笑,摇头道:“太平,注意体统,一点儿公主的风范都没有!嗯……婉儿,本宫再准你往承欢殿行走,你意下如何?”
我被太平抱的尴尬,正埋头怪责她太过失态,听罢武后的话,赫然抬头,心中震惊无比。准我往承欢殿行走?这不是殿中女官才有的资格吗?承欢殿的殿中女官意味着什么?那意味着,我可以以一支笔,轻轻松松便能得知天下,这是何等的荣耀,何等的自豪?
大明宫宫婢三千人,能做到天后殿中女官的,唯一人而已,我如此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