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我梦里千百次萦绕的地方，那个曾经让我无比惶恐的地方，终于到了。
还记得十三岁那年的秋天，第一次到敦煌，我站在高高的城墙外仰望这一片陌生的天空，无比敬仰，那种神秘的气氛瞬间席卷了我。
直到今日，虽然非常熟悉这里，站在城墙外，我有一种熟悉的悸动在胸口涌起，此刻只与这片土地息息相关。
这里与我记性中有些差别，不过半岁时间，这里的繁华已不如从前。然而对少卿来说，这里的繁华程度远远超出他的想象，比阳关更加富丽繁荣，不但集市上熙熙攘攘，物产丰美也远超过阳关，精美的宝石、香料、毛皮、丝绸都分成多种成色销售，不但如此，这里的店铺商家在招徕生意的方式也别具一格。
于阗的舞娘身上挂满了美玉翩翩起舞，若看中了哪块宝玉，便招手，舞娘就会旋着舞步到其身边，取下玉石给客人，相中了，便成交。
麻袋装满的香料随着主人捏破，异香飘满了整个街道。各种成色金刚石，蓝宝石，孔雀石更是闪耀夺目的，由客人随意挑选，选中了，倘若钱不够，亦可送上门去。
所有的酒舍旅舍门口均有美丽的舞娘跳舞招徕客人，连茶社亦有女子清歌曼舞，各种中原从未见过乐器在此纷纷亮相，各领风骚。
我指着敦煌最豪华高大的府邸告诉少卿，这里就是都护府，敦煌王所在地方。少卿叹了口气，“只怕邺城的相王府也比不过这里，边陲苦境若都是这样胜景，天下有何愁。”
我正待说话，突然一个人一把抓住了我：“爱丽珠儿，你怎么在这里？”
抬眼望去，居然是舞女纳兰珠。她曾与我一起在同一个伎乐馆学习舞蹈，也曾名冠敦煌，炙手可热。后来，一个富户愿意以她同等重量的黄金换她去，离开了伎乐馆，想不到竟然在这里遇见了她。
“纳兰珠，你怎么在这里？”我十分惊异，她的衣着不再光鲜，倒有几分褴褛，与几年前那个非最好的丝帛不穿，非最好的宝石不戴的纳兰珠大相径庭。
“别提了，听说你去了中原，怎么又在这里？”她打量了我这身风尘仆仆的破衣，心里平衡了许多。
“少卿，这是纳兰珠，”我向少卿介绍，他对她微微一笑，行了个礼，纳兰珠的眼神有些变了，是我最熟悉的魅惑，我突然心里很不是滋味。
纳兰珠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告诉我们，她原本是在那家大户家过的也算不错，本来以为自己此生有了托付，却未曾想，新来的都护大人来后，各种杂捐苛税多了起来，以他家中的富裕来说，也是小意思。但是都护大人却要修建大量的佛窟，每家每户都派了供养人必须分摊的款项，再加上频繁的佛法大会，一来二去花了不少，那富户想要撤离敦煌，却被都护府以细作的罪名抓了起来，所有财产皆尽罚没，要不是她跑的快，只怕也充了官妓了。
少卿听地离奇，忍不住插了句嘴，“难道就任由他如此吗？”
纳兰珠媚眼一扫，笑道：“这位小哥，敦煌王，在敦煌，那就是天王老子。”手轻轻地要抚mo过去，我见状，轻轻一把拦住她的手，问道：“那你现在如何生活？”
“还不是靠卖艺，”她有些不甘心，收回了手，“在这些街头跳舞赚些小钱，现在的敦煌不比从前了，杨大人刮的凶狠，有些商贾都走了，剩下的强撑着而已。你看那些走远路的，贩来的货不卖掉也不行，现在这里的货物，哪怕只是进出敦煌，不在此间贩卖，亦要交税金。”
我默然无语，在敦煌那些日子里，只心心念念地想着报仇，倒未注意这些。想不到杨国忠竟然如此大肆搜刮。
“我听人说，康世德把你送到了邺城的什么王府去了，攀了高枝了，怎么又会回到这里？”她旧话重提，上下打量了我们两人“我原来还指望康世德能把我也送到京城呢。”
我笑了笑，指着街上一队没精打采的人问她，“这是做什么？”
“这些都是画匠，”她看了一眼：“你没看他们嘴巴上，身上都沾了好多颜料吗？都护大人召集来这些画匠去新开凿的石窟内作画。”
这些穿着破烂的画匠，满面愁苦，在繁华的敦煌街道上走过，真是一道奇异的景象。
“明日又要有佛法大会了，听说这次是为了都护大人的外孙，当今太子增福增寿。听说因为仪式重要，召集了九百九十九个舞姬为佛祖献舞。如今，还差些人手，你不如和我一起去，也能换身衣裳。”她在一边提议道。
我看了一眼少卿，他有些迟疑，我笑着说：“就算做行商，也得有饭吃才行。”
他的眼神暗了下去，是的，纵然有着千般不满，万般不愿，如果连这片天都不是干净的，逃到此地又有何用？
纳兰珠带着我们去了她的居所，还算是个遮蔽风雨的地方，只是不怎么干净整洁，纳兰珠说，此地不过是暂居而已，她不会一辈子都待在这里。
略微梳洗妥当，眉心点一颗红点，插着廉价的珠花，披纱丽，穿着艳丽而花哨，妖艳儿媚俗，我成了敦煌无数普通的舞姬之一。走出屋时，少卿笑的干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