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姐儿回头瞧了她一眼,笑道:“你既如此喜爱这花儿,莫若就留在这园子里头侍候这些花儿罢。”
莫忧愣了一愣,苦着脸说道:“若是留我在这园子里头了,以后岂不是难得见着姑娘了?那还不如姑娘就搬到这园子里头来,咱们有空闲的时候都可以来看这牡丹了。”她说这话时太过认真,声音不自觉地都提高了不少。
众人皆在仔细看那数株奇花,这时听了莫忧的话,顿时将注意力都转到这小丫头身上来了。
宋氏虽说名义是看花,实际是看人来了,看的都是哪几个呢?其一便是莫家姐妹,其二才是书儿与另几位长相及装束打扮都抢眼醒目的丫头,此时听见莫忧的无心之语,心里不禁动了一动,顿时想到女儿江瑾建议把莫忧娶进江府的事儿来;第二件便又想到四姐儿宋冰清虽已定亲,那男方王家世代为官,听说极为吝啬,还有一样不如意的之事,便是那王家大郎肥头大耳圆润如“猪”是出了名的,四姐儿曾见过未来的“夫婿”一面,当时虽说只有七、八岁,却哭闹着不肯跟那“肉球”在一块儿玩耍。这两年大些了,但凡有人提到她的亲事,她便会如“人来疯”地乱发一顿脾气,如今虽说她还年小,但终究还是要嫁入王家,倘若如此讨厌“夫婿”,那这一世岂不就毁了?
宋氏想到这里,不禁暗叹一声,她其实还是挺喜爱四姐儿这个直率大方的侄女,若是能做自己的儿媳,亲上加亲定能其乐融融,只可惜四姐儿是姨娘所出,宋家老早就为她订下了亲事,就算她宋云祎有意让四姐儿成为自己的儿媳,却也不敢随意让宋家悔婚呀!再说这江家哥俩念念不忘的还有一对姑表妹林怡之与林悦之呢!如此一想,她不由得将刚动过的念头又压了下去。
江珂此时也听到了莫忧的话,当即笑道:“妹妹既如此喜欢这牡丹,今日我且作一回说书的,将这姚黄与魏紫的典故说一说,诸位可愿闻其详?”他说这话时虽是对着宋冰清说的,可那眼神却瞟到了莫忧的脸上,留意她的反应。
众人虽碍于宋氏在场,但终还是隐忍不住,齐声说道:“休要卖关子了,咱们都洗耳恭听呢!”
莫忧自然也在这“洗耳恭听”之列,当下抬起头来望向江珂,双眸发亮。
江珂正偷偷盯着莫忧看,不提防她竟会突然抬头,顿时四目相对,莫忧心无芥蒂,自然还是目光熠熠不曾移动分毫。而江珂一改往日的狂放作派,心里竟莫名怦怦而跳,众目睽睽之下险些失态,忙不迭地收回目光,轻咳一声,方才恢复常态,笑道:“既是诸位有雅兴听本大郎讲一回书,那本大郎便当仁不让,不吐不快了。”
那宋冰清听了,“扑哧”一笑,轻声说道:“二哥,你是二郎罢?莫要弄错了排行。”众人顿时也是“哄”地笑出声来,宋氏也忍不住,掐了一把她的脸蛋,也笑道:“又来一只小猴儿了。照你们如此闹下去,这园子里头也干脆别养花了,就养一群小猴子得了。”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江珂举起手来,作势拍了两拍,故作严肃地说道:“肃静,肃静。诸位请听我细细道来。”
宋冰清忽又打断他的话茬,一边令身边的丫头去端几张凳子过来,一边又冲众人说道:“二哥此番变作说书郎,典故定比流水还要长,不如端张凳来坐下听,也好从从容容知端详。”众人听了哪里还忍得住?都挤眉弄眼笑成一团。可她仍是一本正经的模样,对众人忍俊不禁的脸视而不见。
那几位哥儿到底见过世面的,都强忍着只抿嘴而笑,宋玉洁虽然心里乐呵,面上也只现出一丝微笑,那一旁侍候的丫头婆子小厮们皆面面相觑,忍得脸上直抽痉,还是宋氏最先出声,笑骂道:“先前我还只道四丫头是只小猴儿,如今我要改称你叫‘猴精’了才行。”众人这才敢放声大笑。
倒是宋冰清依旧板着脸儿不苟言笑,仍作势道:“诸位莫再笑场,若扰了江二郎说书的雅兴,这典故只怕到明年的今日咱们都听不成了。”
这时丫头们已搬了木椅、凳子、绣杌等过来,又有婆子抬着条桌,又有丫头端上果品,奉上茶水。江珂也不客气,当下择了一张位居正中的木椅坐下,侃侃而谈:“列位看官听者,且听我将这典故细细讲来——话说这邙山脚下,有个叫黄喜的穷孩子,父亲早已去世,只有母亲与他相依为命,他忠厚善良,靠上山砍柴为生,他每日起早贪黑,上山打柴途中的必经路上有一个石人,离石人不远处有一眼山泉,常年不竭,清洌甘醇,黄喜上下山时,常在此解渴、洗涤。山泉旁边长着一棵绽放紫花的牡丹。这株牡丹长在这里究竟有多少年了,也没人知晓。黄喜每天都像跟老友打招呼一样与那石人讲话,给那牡丹浇水,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黄喜长成了一个英俊健壮的小子。这一****一如往常挑着一担木柴往山下走,忽然见到一位美貌的姑娘迎面而来。”江珂说到这里,有意停顿一下,举目四顾,见众人皆望着他屏气凝神听得入迷,这才又接着往下说道:“那姑娘走近前来便要帮黄喜挑柴,黄喜还从未见过如此美貌的女子,当即摇头摆手,急得连话也讲不出来了。可那姑娘伸手抢过黄喜手中的扁担,挑起木柴便走,黄喜跟在后头竟跟都跟不上了。”
“到了黄喜家中,黄大娘见儿子与一位美貌的姑娘一起回来,欢喜得又是让座又是倒茶,可那姑娘坐也不坐,茶也不喝,就似回到自己家中一样,挽起袖子帮黄大娘做起饭来。饭后,黄大娘拉起姑娘的手问起她的家世来。姑娘说她叫紫姑,父母双亡,就住在邙山上。黄大娘听了姑娘此言,便想让姑娘给她做儿媳,她将此话对姑娘一说,姑娘便羞答答地应允了。从此,紫姑便在黄喜家中住下,做了针线去卖,她绣的牡丹栩栩如生,往往能卖得好价钱。这样过了一阵子,家境渐渐好些,黄大娘便催他们将婚事办了。但紫姑却不着急,说等满百日后方才成亲。”
“原来,这紫姑有一颗宝珠,每日含在嘴里,不如此她就不能成为凡人,她原本就是山泉边的那株紫色牡丹,自从她爱上黄喜之后,也让黄喜每日含一含那颗宝珠,叮嘱他只能含不能咽。黄喜不知其因,紫姑便道此举能强身健体,黄喜见每日挑柴也不觉得疲累便信以为真了。这样过了九十九日,黄喜跟往常一样上山砍柴,见到石人,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将自己要与紫姑成亲的事儿说与石人听了,又来到山泉边想将此事也告诉紫牡丹听,可竟不见了那株紫牡丹,他不禁脱口问石人是谁将那牡丹挖走了?现在何处?哪知石人竟开口说道:‘她现在你的家中!’,黄喜大吃一惊,问石人怎么会讲话?石人说那紫牡丹原是花精,借机让黄喜含珠是想吸食他的精血元气,今日便是最后一日,明日黄喜将命丧黄泉。”
“黄喜不信,觉得紫姑不会害他,忽又想起不见了的紫牡丹,便半信半疑起来,石人一口咬定紫姑要害死他,并说只有将那珠子吞下才能活命,黄喜原是忠厚老实之人,便信以为真,回到家中,紫姑要他含珠时他便将珠子吞了下去。紫姑一见,顿时色变,问黄喜原因,黄喜一字不漏地将石人的话说了出来,紫姑便哭了起来,将真情道出。”
“原来那石人便是妖精,见了紫姑美貌便想霸占为妻,但紫姑有宝珠护事,他也无可奈何,如果紫姑与黄喜互含宝珠一百天后结为夫妻,那石精便无计可施了,可眼下黄喜将护身宝珠吞了下去,不仅紫姑失了护身,他也将要死去。”
“一听此话,黄喜如梦初醒,要找那石人拼命,紫姑要他带着利斧将石人头部劈开,取中里面的一本无字天书抛向空中,天神便会惩罚石人,黄喜依言而行,果见一声霹雳将石人劈得粉碎,可此时他肚子里如火烧一般难受,捧了山泉喝了几口也无济于事,只得纵身跃入泉水中,没想到一入水中便被淹没,紫姑这时也赶上山来,眼见黄喜已死,也跟着跳入水中了。”
“过了许多日子,这山泉便突然长出了两株奇异的牡丹花,一株黄花,一株紫花,人们听说后纷纷上来观看,都道是黄喜与紫姑的化身。后来这两种牡丹不知何时被洛阳的姚家与魏家移入自家花园中,分别取名‘姚黄’与‘魏紫’,便是如今咱们所看到的这个‘姚黄’与‘魏紫’了。”
江珂一口气说完,端起桌上的茶碗饮了一大口,又道:“本说书匠说得如何?”
众人听完,都沉浸在这典故悲凉的氛围中,一时竟无人答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