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雨还在下，那片朦胧的雨雾逐渐延伸到了眼前，窗子上细细的水珠也开始汇集在一起，滑落在洁净的玻璃上，瓶凡抚着玻璃，纤细的指尖对应着水珠，像在轻轻地交谈。
“重逢对于两个落难的人来说是最大的惊喜，哪怕他们一开始都不对此抱希望。”
瓶凡的语气掩饰不了几分惆怅，我忽然有种不安的预感，这个故事的结局不那么美好，否则，此刻的瓶凡总是流露出淡淡的伤感，我不禁紧张起来，为瓶凡，也为雨妖。
“那你干嘛又让我一个人走？”我问他，话里免不了几许嗔怪。
雨妖叹了口气，“从来没有人会在乎我，也不会有人愿意找寻我，我的父母如此，我以为你也是如此，这样的我就算留在困妖山也会习惯的。”
“雨妖，”我唤住他，“和你走的那一刻，我就没想过能回去了，只是有个问题，我想问你，我们本属两个不同的世界，为什么你会把我当做朋友？”
“因为，我们很像，都是被遗弃的人……还有就是，来妖市的入口，你有机会可以自己回去的，但是你一直都跟在我身后，只因为你曾承诺会跟我走。”
忽然我很落寞，像我们这样的人，为了别人可能根本不在乎的一点点小事就感动得不顾生死，温暖这种东西对于我们实在太奢侈了。
“你不该回来的，”雨妖起初的兴奋渐渐褪去，更多的是担心，“就算找到了我，也找不到出去的路……”
“可那黑衣人不是说……”
雨妖的神色一窒，显然是隐瞒了什么，“走，我送你出去。”
“送我出去，那你自己呢？”我刚问完就觉得脖颈一痛，眼前忽然就昏暗了。我清楚是雨妖敲晕了我，更清楚他要做的事是我绝对不会赞同的，可随之而来的昏厥让我没有一点反抗的力气。
当我清醒过来的时候，我发现我又回到了熟悉的地方，送我出去的路经过了花妖，我和雨妖都被花妖困住了，我那清醒之后的昏厥也在见到花妖之后瞬时精神了，此刻的花妖勃然大怒，双眼似乎能喷出火花，妖艳的面容狰狞得扭曲变型，我看向离我不远的雨妖，他是做了什么让花妖这么生气的？
青色的藤茎透出一股黑紫色，将我紧紧缠绕包裹，熟悉的疼痛席卷而来，比起之前，疼痛更甚，我连挣扎都不敢，深怕稍微的扭曲会带来更加的痛楚。而我也明白了，问题不是出在雨妖的身上，花妖恨的是我。
这到底是怎么了，在我昏迷期间究竟做了什么，让自己陷入这么大的危机之中，好不容易看到的希望又变成了一场噩梦。
花妖将我高高举起，嘴角泛起一丝残忍的笑容，灰暗的天空下透着股血腥，四周传递轻轻地期盼，仿佛那些被深锁在困妖山的妖怪们的呐喊，我的血让他们找到了乐趣，点燃了他们孤寂的心。
“你们俩，死一个，另一个就能活，”花妖说的时候是温柔的，仿佛说着不是人的生死，而是一段情话，“选谁呢？”
二选一的方式虽然老套却格外残忍，也最容易看清彼此人性，可是这招对我们俩都没有用，我们惧怕的是活着，死反而是种解脱，我听见雨妖沉着毫不停滞地说话：“让她走吧。”
我刚想开口，那带着尖刺的藤蔓紧紧环绕在我的脖颈，不断拉紧，我直想咳嗽，说不出半句话。
花妖咯咯地笑着，尖锐的声音有股穿透力，像把利刃，一刀刀刻在你的心上，还没搞清楚事态的我除了身体上的疼痛还要承受精神上的折磨。
“那我让你走。”雨妖妩媚地笑着，全然忘记那张曾经美艳的脸已经在狰狞中变了副模样，她是对雨妖说的，话里是藏不住的得意。
我的角度已经看不见雨妖了，但我能感受那双眸子有多么惊恐，在他的注视下，我被藤蔓高高托起，瘦小的身子几乎掩藏在青色之中，那缚紧的藤茎也松开些，像是死前给予的一点慰藉，我猜到花妖想要干什么了，所以，当我被抛向空中不断坠落的时候，我没有惊叫，没有恐惧，只是心脏的离心力有些难受。
我想，我在飞吧，雨妖的角度看我，是具瘦小的身体如落叶沉落，也许，在这昏暗的天空下，还有一种独特的凄凉美感。最终，我还是赢了，不是我抛弃雨妖的，我笑了，为即将来临的剧痛和死亡微笑。
可惜的是，生命之神捉弄我，却还眷顾我，我摔在一具柔软又有些黏糊的身体上，我侧头看了看，是血肉模糊的雨妖，那边目瞪口呆的花妖，还保持着抓住雨妖的动作，只是那带刺的藤茎上挂着雨妖稚嫩的碎肉和的衣服碎片。
刹那间我明白了，雨妖是在怎样的束缚中挣脱了钳制，以至于他的皮肤找不到完整的一块，还淌着温热的血水。
我从他身上滚下来，不想自己再给他增加任何苦楚，然而，我能看见的只是他最近溢出的笑容，痛苦也无法掩盖住他此刻欣慰的笑容。
“你没事，真好。”说完，他的眼睛就闭上了。
长久以来埋藏在心底的感情倾泻而出，可惜我也无力托住他的身体，只能哭，一直哭，为这个相识不久，却愿为我付出生命的朋友。我们彼此都那么简单，希望对方能活着出去，其实我们自己都不在乎自己的自由与痛苦，早知道这样，那从进入困妖山之后好好待着，什么也不管是不是更好，起码不用像现在这样，我第一个朋友，就消失在我眼前了。
“如果，他当初也能这样对我……”花妖的话没有说完，只是我发现她的眼神有了温暖的气息，她也知道现在自己的说话是那么不合时宜，我根本不想听到她的声音。
雨妖的血，绵绵不绝流淌出一条细细的河流，一直延伸开去。
“循着这血流，你就能出去，也是唯一可以出去的方法。”花妖说道。
我没理，她的话我再不信。
“我知道你恨我，但是我突然明白了，也许那一瞬间我就明白了，你们之前是真的友谊，比爱情还伟大，我只恨我自己遇错了人。只有妖的血铺开的道路才是人类能出去的路。”
我回头，发现花妖的脸上居然也是惋惜与悲痛，她之前恨的是嫉妒，因为我找到了雨妖并且和他一起准备离开是吗？
“那是不是只有人类的血铺开的道路才能让妖离开？”我问道。
不出意料，花妖点了点头，只是她知道就算我知道了，雨妖也走不出去了，他越来越冰冷的身体在我的手中渐渐沉睡。
“你疯了？”花妖惊叫道。
是的，当她看见我拿起掉落的尖刺狠狠划向自己的手腕，她多么不可思议，然而我只是轻轻睡在雨妖身旁，嘀咕着，“如果妖有灵魂，就让你寻着我的血离开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