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贶节是六月中旬的一个节日,此时春收一季,秋收正待,便是趁着这农闲的时刻及时感恩,及时祈福,是民间一个很重要的节日,历代帝王为表与民同乐,虽不是年年庆祝,也会择年同百姓一起庆祝天贶节。
未时刚过,夕阳斜落,正阳门已经点起了火把灯笼,照耀的满天红光。千树木槿从正阳门到七星台,一路铺开,璨然炫目,远远望去如同一条七彩的地毯。微风吹过,千重万重的花瓣微微抖动,更甚有花瓣飘起,一时间气象万千。
嫣儿来到时只看到萧强坐在那里,阿宣在一侧站着,她便过去坐到了旁边,为阿宣整了整衣领,询问了这几日的情况。萧强却把阿宣打发开了,俯身过来,悄悄问嫣儿道:“嫣姐姐,莲儿怎么做了父亲的美人?她连说都没跟我说一声,若不是从宫人口中听到,我至今还被蒙在鼓里。我道她这些天怎么都不来找我了,还以为她又生了我的气。”
看着萧强少年老成的脸庞,嫣儿也不知从何说起,那晚的情景她更是不想提及也不愿想起。恰好这时萧琛和刘莲漪一同来了,他们皆穿着华服,后有男女宫眷随同,宫眷们的服饰也都比平时华美,上面绣着大朵怒放的水仙。跟在一侧的道潋在七星台下与他们分道,坐到了桌嫣儿的对面,双手合十行了个佛礼。嫣儿微微颔了一下首,对于得道的高僧她是打内心里敬重的,也没有忘记十二岁那年从他手里接过那只小喜鹊时的情景。只是那喜鹊因他的一句话守了嫣儿六年,也因为他的一句话而遥距之千里之外。
群臣扣拜,王爷和美人一同登上了七星台顶,点燃了篝火。台下“千岁”的呼声此起彼伏,另人心神震荡。
而后开宴,萧琛和刘莲漪下了七星台坐到了嫣儿这张桌子的正位,刘莲漪坐在萧琛的右侧,妆容精致,举止大方,一颦一笑,尽显绝代风华之姿。看的大世子萧强怔怔不已。
嫣儿静静地坐在萧琛的右侧,除了这一桌子的人和来回巡视偶尔出现一会儿的薛长歌,没有人认识她,她也不认识谁。只是本着本分和礼仪,在一些官员上前敬酒的时候,随着萧琛和刘莲漪一同饮尽,喉咙内呛的厉害,但喝了几杯后便觉痛快,才知这酒也是好东西。
萧琛注意着嫣儿的神色,怕她喝醉出糗,哪知刘莲漪一番姐妹相称灌的她双颊绯红,双眸惺涩。她的眼睛在众人脸上扫过,仿佛想说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眉心微蹙,露出痛苦之色。
“阿宣,送你姐姐回去,她醉了。”萧琛沉了声音对一旁的阿宣道。
阿宣虽然年少,却心智成熟的多,早已看出嫣儿醉了,也很难受,便上前搀起了嫣儿,却被嫣儿抽开了胳膊。她自己站了起来,还算稳重,朝一桌子的人行了礼,歉意道:“嫣儿不胜酒力先行告退了。阿宣,你留在这儿吧,姐姐一个人能回去。”
她说罢便径自拐上了走廊转入了小径,朝着燕园的方向而去。月色正浓,凉风阵阵,衣袍翩飞去,带起的是用酒也解不掉的愁。她才发现,一醉解千愁这句话是错的。喝醉酒真正快乐的所在是可以肆无忌惮去想自己平时不敢想的事情。但快乐中又夹杂着几许的无奈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解其中味。她一边走,一边看着满园的夜色,这座宫殿她住了六年了,从进来的那一天睁开眼睛的那一刻起,她就没有想过要离开。
嫣儿的离去让萧琛的心里有些不安,未免有些心不在焉起来,他隐隐感觉到自己为什么那么痛恨她的沉默了,那是因为他无从窥探她的内心,不知道她沉默的外表下是怎样的暗流涌动,他感觉自己掌握不住她。
宴席间,欢乐气象正浓,各式精美糕点,清醇美酒陆续上来,宫内的艺人名展其能,杂戏,歌舞,琴律,笙萧合奏……
萧琛起了身,刻意忽略掉道潋眼中的不赞之色,拂袖去追嫣儿。他隐隐感觉,她就像一棵在风中坚持了好久好久的芦苇,而今夜的风,便是压垮她的最后一股力量。
在花园的幽径上蹒跚行进的身影,摇摇欲坠。薛长歌作为这次天贶节大宴的总领护卫长怎能不注意到她的离席?其实不管他巡视到了哪里,他的目光总是有意无意地去寻找人群的她。
月亮不知什么时候悄悄躲到了云层后面,嫣儿只想快点回到燕园,长长的裙摆拖在身后,她也没有心思去提,只是觉得前面的路越来越暗,越来越看不清。忽地脚下被一道藤枝绊住,半醉的她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整个人就扑倒在了地上,颊上传来火辣辣的疼,她抬了抬头,就势趴在地上哭起来。
薛长歌一直跟在她身后两丈处,见此情形,心仿佛跳出了嗓子眼,握着剑柄的手一下子松开,扑到了她的身边,只是在同一时刻,萧琛也从暗处现身。两个男人,一左一右,抬头相视一望,忽然都怔住了。谁都有以为在这个时刻出现这里的只有自己,谁都没有料到还有那个对方。萧琛目光深邃,幽黑的瞳仁中似乎藏匿着一丝警告。薛长歌的眼睛闪了一下,凛然站了起来,拜了一拜,大步离去。
萧琛此刻最担心的就是嫣儿会摔伤,所以不敢轻易动她,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带着一丝斥责道:“有没有伤到哪里?”
嫣儿浑身战栗了一下,酒醒了大半,美丽的眼睛睁的大大的,侧眼看着萧琛,才惊觉自己是酒后失足摔倒了。萧琛见状还道她摔的很重,双手紧紧扣着她的肩膀问道:“你哪里痛?告诉我?”
嫣儿试着坐了起来,觉得身上没有什么地方痛,忽觉右颊处一阵火辣辣的痛,便用手抚了脸颊,喃喃道:“我没事,没事……”
“当真没事?”萧琛内心焦虑,嫣儿仿佛察觉出他眼眸深处流露出的焦急和关切,她有些恍然,脑袋一沉倚到了他的肩上,双臂紧紧缠着他的腰身,一直以来的防具仿佛卸下,再也无法掩饰自己的无助,小声道:“我只是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