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些的时候果然来了四个婢女,取名分别为梅,兰,竹,菊。在燕园时只有春月一人照料,嫣儿还不习惯一下子有这么多人跟她住在一起,便留了冬梅和秋兰二人。府里管事的又受命送来了许多吃穿用度,嫣儿没心思理会那些,看到冬梅和秋兰抱着那些东西欢喜不已,便道:“你们有什么喜欢的就拿去吧。”
只见冬梅和秋兰一愣,即而便带着惊喜同声问道:“真的吗?”
她点了点头,这些身外事物对她来说真的没用。
冬梅和秋兰也不客气了,叽叽喳喳地挑选起来,一边选一边嘀咕着,这位主子还真是好脾气,她们从小为奴不论到了哪一房哪一院,除了吃苦受欺负还是吃苦受欺负,从来还没有主子这么大方送她们东西。
“冬梅,你说姑娘会受宠么?”秋兰瘦瘦的,看起来也是十七八岁的样子,皮肤发黄,估计是营养不良的缘故,模样倒还规整。
冬梅年纪看起来要有双十余,也沉稳一些,想了想道:“说实话我还没见过长的这么美这么惹人怜爱的女子呢,王爷肯定会宠她。不过宠有什么用,王爷都快死了……”
“嘘……”秋兰慌地把手指竖到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看了一眼坐在窗前的嫣儿,把声间压的更低了,“小心点,被别人听到又有祸事了。”
冬梅点了点头,继续道:“王爷身子不行了,再宠也宠不出娃娃来,就是勉强能怀孕,恐怕等不到出世王爷倒先走了,到时候各房各院还不都欺负她?尤其是谣妃娘娘,她可是二世子的生母啊,到时候她就一路登天了。”
秋兰思量着点了点头,“是啊。仆以主贵,我们不能只看眼前。唉,我本以为来到了这烟云阁能真的过上好日子呢。”
两个婢女的话嫣儿一点也没听到,她的思绪早就随着那天边的云彩飘到了遥远的地方。她自小入宫为后,皇帝年幼,未曾有妃,没见识过女人之间的斗争。在燕园,更是像与世隔绝,至于世态淡凉人心险恶,她尚天真单纯的心,恐怕还想不到。她以为除了萧琛,人人都是春月,薛长歌和周淮那样的好人。只能说是,她在燕园还算幸运,遇到的好人多。
申时摆饭。嫣儿正在坐在窗前看那从钱塘城带来的小说,忽见十几个宫人鱼贯而入,每个人的手里都捧着一个锦盒。冬梅站在首侧,吩咐着他们把锦盒里的菜肴一一摆好,好不规整。嫣儿有些发怔,隐隐记得在皇宫里时用饭是这样的,没想到燕王宫也这么排场。她走到前面,看着满桌的精美菜肴,萦素搭配,炒蒸煮烹卤,花样繁多。在燕园时,都是一个宫人提着三层的饭盒每日三餐相送,虽然菜色也精致,可跟今日这些比起来,简直是小坞见大坞了。
秋兰欢喜不尽,上前道:“姑娘,这都是王爷吩咐的,以后啊,姑娘可有得好日子过了。”
“燕王么?”她怔了一下,还道是萧琛呢,心里隐隐有失落感。
“除了燕王还会有谁呢?”冬梅失笑扶她落座了。可一路颠簸她实在没什么味口,在燕园时都是和春月一起吃的,便也对两个婢女道:“你们坐下吧。”
冬梅和秋兰相视一看,心中惶恐,跪地道:“姑娘,您难道不知婢女是坐不得台面的?被内侍官知道,可有得我们受了。”
她怔了一下,失笑,竟然忘记了这种规矩。
冬梅笑了笑,吞吞吐吐说:“如果姑娘有心要让奴婢们吃……可以赏给我们。”
嫣儿会意,目光在桌上巡逡一周,一一指着道:“这些你们都拿去吧。”
冬梅和秋兰欢喜不尽。
看着她们把菜肴都端了去,嫣儿便起了身,站在窗前。夕阳将落未落,光线从西方的天际铺射开来,放眼过去天地之间都被渡上了一层橙黄色。不知这城中哪个寺院敲起了钟,浑厚的撞钟声悠长地回荡在天地之间,一下又一下,荡涤着世人的心灵。嫣儿不禁又想到了阿宣,便撩起衣裙坐到了案前,抚摸着九宵环佩琴,扣响了音节。
钟声未止,琴声又起,钟琴相和,悠长缠绵——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这《诗经》里的《郑风》被她这般截去中腹,从悠悠我心,忽至如三月兮,让人听罢不禁随着琴音的跌荡而心跳不止。仿佛一朵盛开在夏夜的繁花,还未来得及看到初升的太阳,便花调心谢。
突然,而又心痛。
有时候,心痛也未尝不是一件幸运的事情。总比心空要强出百倍,好歹,这世上还有一个你不得不为之牵挂肝肠的人儿,好歹你可以咀嚼思念的滋味。
于是,余音未止,调弦转轸,再弹一次。只是曲犹未终,指下忽痛伴着“刮刺”一声响,琴弦竟然断了一根。嫣儿心跳不止,起身从窗口遥望。古言,琴断因有二,一为近人殒,二为遇知音。此时定有聪明知音,盗听琴声,所以琴声忽变,故弦断。
果然,一蓝色的身影闪过园门。嫣儿慌地提着裙裾追了出去。
到了园外只见那个蓝色的身影正要躲上回廊,嫣儿张口叫了一声:“师父!”今日入宫之时她牢牢记着,曲阳穿的是蓝色衣袍。
他果然停下了,心如涛浪,迟疑地转过了身。暮色之中,只见烟云阁园门外站着一个月白色娇俏身影。
“你不认得我了吗?”嫣儿又说了一句。
曲阳快步走上前来,因着嫣儿将要成为燕王的妃子,他便先行了君臣之礼,又急急问:“姑娘刚才说什么?”
“你不认得我了吗?”
曲阳淡眉微蹙,脸上露出一种似痛非痛的表情,怔怔问道:“你是?”
“我是嫣儿!”她笑着,想起在妙玉坊那些失忆的日子。
“嫣儿……”这个名字对于他来说是陌生的,但是听刚才的琴声,他已经确定了她是谁,于是道:“这名字真好听,跟你很相配。”
“是王爷给取的。”嫣儿不禁说着。
“王爷?睿亲王?”
“嗯。”嫣儿点了点头,此时天色又暗了不少,纵然离的近了,也看不清。
曲阳一时沉默,忆起往昔她还是个孩子,如今已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可叹的是,她虽逃离了妙玉坊逃离了青楼的命运,却逃不开命中的劫数。一想到病榻之中蔫蔫待毙的燕王无忌,曲阳一时心痛难当,蹙眉问道:“你真要嫁给燕王?”
嫣儿低了低眉,淡然笑了,“我当然不想嫁了,但萧琛让我嫁,我不得不这么做。”
“为什么?”曲阳愤慨着,“就凭他收养了你么?你应该去争取,你有追求幸福的权利。”
嫣儿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口。她突然发现,有些事,只能是她和萧琛之间的秘密,无法对外人道,也无法对曲阳解释她此刻不想为而又不得不为之的无奈。
曲阳见此,顿生疏离之感。六年了,这六年间她的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一无所知,她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笑语嫣然、懵懂无知的女孩儿了。当年,他离开后就听说钱塘城被占,刘定一家被杀的事情,他一直担心着她的命运。庆幸的是她活着,不幸的是活的这么悲惨。
正是:
去年今日此门中,
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
桃花依旧笑春风。
月亮悄悄爬上了树梢,半弯月牙如银刀,年年有此月,月月有此景,只是看月的心情,已大不同。
身后忽响起“啪啪”两声清脆的拍手声,嫣儿一怔,眼角掠过曲阳离去的身影,身体未转过她就猜到了来人是谁。恍如旧时在燕园,她怔忡片刻,才福了福身子道:“王爷。”
萧琛站在五步之外,一头乌黑的青丝束起,头顶戴着顶羊脂玉座的珠冠,身上的衣服如她的一般洁白如雪,俊美的脸庞在月光下越发的白皙如玉,让人不可直视。嘴角那一抹若有若无的嘲讽表明了他不是刚来,想必刚才她和曲阳相见的情景已经被他尽收眼底。
果然,他轻笑一声,用一种慢条斯理的语气道:“本王今日才见识到了什么叫心有灵犀一点通。没想到你还有这等本事,挑挑琴弦就能把人勾来了。”
嫣儿抿紧了唇,一脸漠然。反正他的心里就是认定了她和曲阳之间的关系不正常,不管她怎么解释他都不会相信。
看到她这个样子,萧琛很不爽,大步上前,一手箍住了她的胳膊,冷冷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嗯?你弹的是这个吧?我告诉你,不管你心里爱谁,通通都得忘记,在这里,你只能对无忌好!你心里只能装着他一个!”
嫣儿微微抬了抬眼眸,看着他气急败坏的样子,不知怎么就轻笑了一声。
他见状眼神一凛,身上带着袭人的气息,逼近她,“你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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